据日本媒体报道，12月22日，一名32岁的中国籍男性游客在日本长野县志贺高原烧额山滑雪场遇难，当地医院称其死于窒息。而在一年前的12月23日，一名27岁中国籍女性游客在日本新潟县滑雪场滑雪时摔倒，被雪掩埋，送医后身亡。近年来，国内掀起“滑雪热”，日本的粉雪（指干燥、轻盈且蓬松的雪）更因其独特魅力吸引了诸多中国滑雪爱好者。与此同时，柔软的粉雪潜藏着致命风险。北京市滑雪协会医疗委员会主任任鸿翔提醒，享受滑雪乐趣的同时，满腔热情的滑雪者们亟须提升对安全风险的认知和应对能力。



烧额山滑雪场官网有“整座山布满了‘铂金粉雪’”的介绍 图源/烧额山滑雪场官网

“粉雪进入口鼻，容易造成窒息”

此次的窒息死亡事故发生在一个大雪天。天气预报显示，12月22日，长野县有暴雪，是近10天内雪最大的一天，伴有大风，温度在-4°C—0°C。多位长野县的在地华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雪几乎下了一整天，雪量很大，能见度很低”。

据报道，当日下午三点半左右，警方接到中国游客同伴报案，称其在滑雪时下落不明。两小时后，救援人员在滑雪道外发现了失踪游客，当时其几乎全身被雪覆盖。该游客随即被送往邻近医院抢救，但于次日凌晨1点因窒息死亡。遇难游客倒地在名为YAKEBI WALL的高级雪道附近，滑雪道最大坡度为39度，积雪未被压实。

中国滑雪爱好者陆子晓18日至事发当天早上，都身处志贺高原。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22日当天天气情况“很不好”，滑雪道外的积雪很厚，能淹没膝盖，前一天晚上下了大雪，当天早上又下了暴雪。

22日中午，麦可正在距离事发的烧额山滑雪场约112公里的科蒂纳滑雪场带一位客人滑雪。他拥有10年滑雪经验，考取了日本单板滑雪协会认证的B级教练证书，副业是滑雪向导。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天，科蒂纳滑雪场也在下暴雪，“雪很重，有些难滑，而且特别深”，滑雪道外的积雪则更深。“积雪很厚，新下的雪很松软，很容易发生事故。”



事发前一天晚上，志贺高原下了大雪。图源/受访者

拥有21年滑雪经验的资深滑雪爱好者张大勇分析称，由于大雪会显著降低能见度，滑雪者摔倒的概率更大。日本媒体引述滑雪爱好者的讲述称，事发滑雪场附近近期出现粉雪，烧额山滑雪场官网亦有“在日本最大的滑雪场享受你的冬季假期，整座山布满了‘铂金粉雪’”的介绍。粉雪通常在气温较低且湿度较小的条件下形成。任鸿翔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如果摔在粉雪里，由于其质地松软，滑雪者容易陷得很深，如果没有人及时施救，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逃脱。粉雪进入口鼻，很容易造成窒息。通常，陷入雪地后，公认的黄金搜救时间为15分钟，一些缺乏经验的滑雪者被埋后因紧张而挣扎，消耗氧气更快。

常住长野县的滑雪向导邱浩分享了其今年2月曾不慎摔倒在粉雪中的经历。当时，他的半个身子都斜着扎进粉雪里，他形容称，“就像被困在沼泽地里，基本上啥也做不了”。所幸扎得不算太深，加上他拥有丰富的经验和技巧，他最终花了几分钟，靠腰腹的力量把自己“拔”了出来。“如果真的扎得很深，仅靠自己几乎是没有任何方法脱险的。”他说。

任鸿翔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粉雪的危险性与普通雪道内被压实的雪有所不同。被压实的雪质地较硬，更常见的是因摔倒、碰撞造成的挫伤和骨折等。滑雪圈内有个词叫“鱼雷”，指还不能控制速度和方向，不会刹车，却在坡道内肆意冲撞的初学者。而粉雪除了可能导致滑雪者摔倒后窒息身亡，还可能会导致雪崩，使滑雪者不慎落入被积雪所掩埋的树洞、深沟、暗洞、溪流，从高处下滑时撞击岩石和树干等。

麦可补充道，事故中遇难游客同伴报告失踪的三点半，属于当地滑雪地区的“天黑边界线”。陆子晓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志贺高原4点左右天就黑了，这可能增添了搜救的难度。

目前，警方正在调查遇难游客与同行者失联的经过,以及他是否因为操作失误而冲出滑雪道等。多位受访滑雪爱好者分析说，“一些滑雪者会故意滑到道外”。任鸿翔介绍称，一般情况下，雪场会使用栏杆或标识牌对道外禁滑区标识，而且，滑雪道内相对宽阔且有更少的阻碍，滑雪道外的雪质地相对更柔软，很容易区分。



22日早，志贺高原一处停车场内有许多积雪。图源/受访者

滑粉雪有一定技术门槛

对滑雪者而言，粉雪有一种独特的诱惑。邱浩形容称：“粉雪滑起来有一种独特的漂浮感，使劲踩下去，柔软的雪会将人‘抬起来’，就像有弹力一样。”麦可说，如果从陡坡由上往下滑粉雪，会有一种近似“飞行”的感觉。有网友在社交媒体上写道，粉雪滑起来没有雪板和硬地撞击和摩擦的声音，能够将人带入“纯净而自由”的世界。

日本粉雪的诱惑则更上一层楼。滑雪爱好者之间有一个十分流行的英文名词，叫Japow（即“日本粉雪”的简称），专门用来描述日本特有的、干燥且质量上乘的粉雪。需注意的是，滑粉雪有一定的技术门槛。任鸿翔说，初学者如果直接挑战粉雪，“根本就滑不起来，身子直接就陷进雪里了”。邱浩认为，能流畅地滑好高级道是学习滑粉雪的基本门槛。要达到这一门槛，滑雪者至少要累计练习20天，最好是50天，如果练习特别分散，时间可能还要延长。

邱浩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今年来咨询其能否做粉雪导滑的中国客人比前两年都要多，滑雪者的水平也更参差不齐。他说，往年的咨询者大多是在中级以上水平，今年的大部分只有初级水平，贸然滑粉雪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他回绝了所有初级滑雪者的订单。

张大勇介绍称，任何人滑粉雪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就算是世界冠军，第一次滑粉雪也不会滑多好”。从安全性而言，粉雪更像是“流动的水”，人们需要重新学习摔倒后如何解除困境并站起来，这都需要专业指导，不建议仅靠自己摸索。

麦可分享称，粉雪的体验感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雪越深漂浮感越强；没被人滑过的无痕粉雪，滑起来更流畅。“能同时满足这两点的优质粉雪往往存在于野雪区。”野雪，又称为自然雪，指的是那些未经人工压雪机压过的雪，通常位于雪场管控区外。日本国家旅游局官方网站提供的指南提到，如果选择滑野雪，必须自行承担风险。若在滑野雪过程中受伤或受困，须自行承担所有救援费用。

任鸿翔强调，是否遇难与滑雪水平本身并没有必然联系。就算是技艺极佳的滑雪大师，如果过于自信而罔顾安全，也有可能落入险境。而在滑雪道外，开展搜救的难度很大，就算用上高级的设备和发动大量的人力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精准找到受困者。因此，广大滑雪者要从一开始就树立安全意识。

足够的滑雪水平、值得信赖的队友、良好的天气和熟悉的路线、熟练运用雪崩三件套（雪铲、探杆和信号接发器）、做好紧急预案，是麦可总结出的滑粉雪的五大要点。他强调：“对于不熟悉的区域，哪怕它看起来再诱人，也绝不能去。”张大勇特别指出，佩戴面罩有利于避免粉雪直接进入呼吸道，延缓窒息时间，若不幸受困，滑雪者应尽量想办法扩大面部附近的空间。

“结伴滑雪非常重要。”张大勇强调。半个月前，他在长野县白马村一处雪场解救了一位遇困的滑雪者。当时，他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头朝下插在雪里，双手在雪外，难以独自脱困。他将对方拉出来后，对方还是懵的。对方后来告诉他，当时雪下有石头，如果没有头盔，或是没有人及时伸出援手，自己很可能会出事。任鸿翔提醒，结伴同行时，切忌只顾向下滑而忽视同行人，滑雪者应时常发出口哨声或喊声，提示同伴自己的方位。

在科蒂纳滑雪场下暴雪的当天，出于安全考虑，麦可特地请了另一位滑雪向导一同带一位客人，一前一后进行保护，通常情况下，他都是一个人带客人。因为雪量过大，他最终在下午1点半提前结束了滑雪行程。

“滑雪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安全意识不到位，甚至什么也不学就直接上雪道了。”任鸿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加强雪场管理及滑雪安全科普及培训势在必行。

（陆子晓、麦可、张大勇、邱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