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6日，日本软银会长兼社长孙正义与特朗普在后者私人住所海湖庄园（Mar-a-Lago）举行新闻发布会。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12月，北国隆冬，但美国本土最南端的佛罗里达州棕榈滩，依旧椰风白浪，天气一直在怡人的20°C上下。

这处美国的度假胜地，近来愈发热闹了。不仅是因为圣诞、新年假日的临近，游人的增多，更是因为坐落在这里的海湖庄园（Mar-a-Lago）。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西班牙风格豪宅，有126间客房，为曾经的美国女首富玛乔丽·梅里韦瑟·波斯特（Marjorie Merriweather Post）所建造。

1985年开始，海湖庄园一直属于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这里也是他目前最主要的私人住所。

豪华轿车频繁穿梭于充满热带气息的街道，美丽的海面上不时出现海岸警卫队武装巡逻船。毕竟这个美国南方的度假小镇，当下已经成为了美国，乃至全球权力与资本最重要的一张牌桌。

12月16日这天，海湖庄园迎来一位从日本远道而来的座上宾——日本软银会长兼社长孙正义（Masayoshi Son，孫正義）。

“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自己身上”

在结束会谈之后，孙正义与特朗普共同召开了一场发布会。

发布会在海湖庄园装饰繁复华丽的大厅举行，话筒前方是特朗普的竞选标志，他们身后则是两面美国国旗，以及位于中央的海湖庄园原主人波斯特家族金色纹章。纹章底部刻着一句拉丁格言：IN ME MEA SPES OMNIS，意思是“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自己身上”。

发布会开始，特朗普对孙正义赞誉有加，称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有成就的商业领袖之一”，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投资者之一”。特朗普卖了个关子，他说：这场发布会后的提问环节，如果在座的各位没有问题，“我会很震惊”。

随后，特朗普宣布：“软银将在美国投资1000亿美元，创造至少10万个美国就业岗位。”他继续解释道：“他（孙正义）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选举（结果公布）之后，他对我们的国家感到非常乐观。”

特朗普在把讲台交给孙正义前说，这项历史性的投资，是对美国未来信心的一种强有力的彰显，意义极为重大，“它将有助于确保人工智能、新兴技术以及其他未来产业在美国本土被创造出来，并发展壮大。”

这并非二人“友谊”第一次迸出火花。2016年12月，孙正义也是在特朗普候任总统期间，到访了纽约的特朗普大厦，这是二人的首次会面。他们随后宣布了软银向美国投资 500 亿美元、创造5万个就业机会的声明。当时，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声称，如果自己没有赢得总统大选，Masa（孙正义常用的英文称呼，来自“正”的日语读音）说他“绝不会这么做”。

八年后，特朗普即将重返白宫，孙正义也再次出现。

他在海湖庄园的发布会上接过特朗普的话，用英语发言。孙正义说，特朗普的当选是“the great victory（伟大的胜利）” ，“我对美国经济的信心，随着他的胜选而大大提高”。

“这是上次的两倍”，孙正义接着说：“特朗普总统是一个双倍押注（double down，牌桌词汇）总统，我也必须双倍押注，1000亿美元和10万个工作。”

事实上，特朗普对孙正义的双倍押注仍不满足，他想要四倍。孙正义随后在发布会上谈及二人先前的对话内容：“我们在讨论，然后特朗普总统说，Masa，双倍押注还不够，再多来点。” 孙正义说到这里，看向特朗普：“对吧？”

这位候任总统反应很快，当场接话：“我是这么说的。我现在就要问他。”特朗普看向站在身旁的孙正义：“你能投资2000亿美元吗？” 孙正义听到后哈哈大笑，特朗普则用他经典的语调继续说：“他可以的。他确实有这个能耐。”

面对特朗普的现场“变卦”加码，孙正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他笑着重申，自己的承诺是1000亿美元，但对于2000亿美元这个数字，他对特朗普说：“在你的支持下，我会试着让这件事发生。”特朗普听后与孙正义握手道：“好的，2000亿美元的投资，他会搞定的。”

孙正义笑着举起大拇指：“他是个厉害的谈判者。”特朗普则扶着孙正义的肩膀，将两人靠在了一起，留下了开头那幅经典而亲密的现场照片。

孙正义是有美国情结的。这位韩裔日本人第三代，16岁就来到美国，后就读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1981年，24岁的孙正义回到出生地日本，从PC杂志和软件代理起家，乘着信息技术革命的浪潮，创立了自己的资本帝国。其公司名称“SoftBank(软件银行)”，便来源于此。

2013年，作为日本三大电信运营商之一的软银曾以216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美国电信运营商Sprint，并计划进一步并购T-Mobile，成为能够与AT&T、Verizon抗衡的美国三大运营商之一。

但在奥巴马政府时期，这项计划未得到当时的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FCC）批准，软银也在2014年宣布放弃该计划。直到特朗普第一个总统任期，事情才有了转机。2018年，Sprint与T-Mobile的合并谈判重启，2020年4月，完成合并，软银持有合并后的新T-Mobile 24%的股份。

放在当下看，软银目前旗下最大的实体资产是芯片公司ARM，这更是对美国政策异常敏感的产业。

市场不会说谎。二人在海湖庄园会面消息传回日本，12月17日，软银股价直线拉涨4.42%。

最艰难的时刻，自己抄了自己的底

据美国商务部数据，截至 2023 年，日本在美国的外国直接投资（FDI）存量已达 7833 亿美元，连续五年位居各国榜首。

至于2016年孙正义向特朗普承诺的500亿美元，虽未公开具体的金额和就业数据，按照软银方面的说法，目标已经达成。特朗普海湖庄园这场发布会上也谈及此事，“他做到了” ，“他们在各个方面都信守了承诺”。

这些钱从哪里来？ 就在2016年二人首次会面之后的半年，2017年5月，软银愿景基金一期成立，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风险投资基金。

所谓风险投资基金，简言之就是募集资金投向有一定风险的初创企业，并在这些被投资企业股份增值之后（如IPO）出售获利，继续进行新的投资。

彼时，左手美国总统，右手沙特王室，孙正义左右逢源——沙特阿拉伯的公共投资基金（PIF）出资450亿美元，是软银愿景一期基金最大份额的LP（有限合伙人），第二大投资者是软银自己，出资331亿美元。

其他LP（有限合伙人）同样闪耀：苹果10亿美元、富士康10亿美元、夏普10亿美元、甲骨文创始人拉里·埃里森家族办公室10亿美元……

PitchBook数据显示，此前的2016年，美国200多支基金，全年一共筹集的风险投资资金总额，不过539亿美元。

随着这只巨无霸基金的横空出世，孙正义一度成为创业公司定价者：在软银愿景基金进行投资之后，被投资的公司估值会大幅上涨，其他投资机构面临两种选择，要么以高价跟进，要么只能空手离场。

2017年10月，孙正义在沙特阿拉伯利雅得召开的未来投资计划峰会上发表演讲，称软银愿景基金投资的主要方向是人工智能。他将人工智能的浪潮类比为美国西部的“淘金热”——人们蜂拥而至，西部开启繁荣。此时，距离2023年3月ChatGPT4发布，人工智能产业“大爆发”还有四年半。

当然，既然在牌桌上，就不可能“逢赌必胜”。

所谓“风险投资”，本身就充满不确定性。愿景基金第一期的投资业绩本身必然也存在波动。2019年10月，孙正义第二次来到沙特阿拉伯，参加未来投资计划峰会。彭博社报道说：“在沙特峰会上，孙正义对着几乎空旷的房间讲话”。

随后发布的财务数据显示，截止到2019年12月31日，软银基金部门（包括最核心就是愿景基金）投资估值损失7278亿日元，按照当时的汇率计算约合66.85亿美元。

而2019年软银愿景基金二期成立的时候，LP名单中没有了沙特的身影。虽然依然有苹果、大和证券、鸿海精密、微软等大公司在列，但实际上这只基金最主要的出资人，是软银自己。

到了2020年3月，疫情带来了美股的四次熔断，全球多个地区的股市跌幅创下次贷危机以来的纪录，股权类资产大幅缩水。同时，软银愿景基金大量投资的共享经济项目（如共享办公WeWork）也受到疫情的剧烈冲击，软银和孙正义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2020年3月23日，软银董事会决定“出售或资本化”4.5万亿日元（当时约410亿美元）的公司资产。回笼的资金中，不少于2万亿日元用于回购股票，以提振股价，剩余资金则用来偿还债务、回购公司债券、补充现金。

这个孙正义版的卖资产救市计划，相当于公布消息前一交易日（2020年3月19日）软银5.6万亿日元总市值的80%。当然，孙正义认为当时公司市值被低估了73%。

现在回看，孙正义和软银确实是自己抄了自己的底。事实上，2020年3月19日2687日元/股的股价，也成为软银股价的谷底低值。一年后的2021年3月，软银的股价回弹到了10000日元/股上方。在2024年7月日本股市大牛市时，更是达到了11395日元/股。

但在当时，“抄底”应该不是他的出发点，他决绝地巨额自救，只是因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救火不能怕浪费水。

无论1000亿还是2000亿，新的承诺如何兑现？

在公司财务层面，截至今年三季度末，软银持有现金规模300亿美元，负债规模1420亿美元。无论是承诺的1000亿美元，还是“试着搞定”的2000亿美元，即便对于多次登顶日本首富的孙正义和他的软银而言，依然也是不小的数字。

但今天的情况已经与2020年最艰难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

人工智能已经不被认为是纯粹的空中楼阁。OpenAI在9月发布的新AI模型“OpenAI o1”，被孙正义称赞为“AI具备了思考能力”。10月，软银愿景基金投资OpenAI 5亿美元。11月底，软银又宣布通过公开要约收购从OpenAI员工手中买下15亿美元股份。

成立七年后，软银愿景基金盈利的前景也更明朗了一些。11月12日，软银发布2024年4-9月财报，软银愿景基金在九个季度后，再次实现累计收益转正——6.98亿美元。

虽然数字不大，但对于需要信心加持的长期风险投资而言，这是个关键的指标。用软银CFO后藤芳光的话说，“这是象征性的信号”。



近10个季度以来，软银愿景基金单季度累计收益（百万美元）。图片来源：笔者基于软银财报绘制

股市的情况，也不错。今年2月，日经平均指数在年初突破了1989年泡沫时代的最高值，此后也一直在高位运行。纳斯达克指数自2023年以来，整体亦为涨势，不久前甚至一度逼近20000点大关。

对于谋求通过被投公司IPO实现股权增值的风险投资基金和孙正义而言，这是一个好的时间点。

就在这个时间点，孙正义来到太平洋的彼岸，来看望他的老朋友特朗普，双倍押注。

老朋友亲切的拥抱，如果能带来资本市场募资层面的加分，找到更多的“金主”，软银愿景基金或许就能有后续的三期、四期，或许就能离2000亿美元投资目标更进一步。

如孙正义者，在商界并不鲜见。就在他拜访特朗普前的一周，多位家科技公司或者他们的创始人，公开向特朗普就职基金分别捐款100万美元：包括亚马逊、Meta（facebook母公司），甚至还有OpenAI的山姆·奥特曼（Sam Altman）。

这些公司和他们背后的老板都曾经站在特朗普的对立面。最后这位当下最火热的科技领袖，更曾是这位待任总统最激烈的批评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