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军从塔尔图斯港开始撤离，近处站着一名宪兵。


随着阿萨德政权的戏剧性崩溃，驻叙利亚的俄军基地何去何从，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

俄罗斯在叙利亚拥有两处军事基地，是其在全球军事存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处是位于塔尔图斯省首府、全国第二大港口塔尔图斯的海军基地，它是俄罗斯在地中海唯一的维修和补给基地；另一处是位于拉塔基亚省贾布莱市附近的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它是俄罗斯前往非洲进行军事行动的重要中转站。



◆俄军在叙利亚基地部署。来源：英国《卫报》

最近一周，俄军已经从北部前线、海岸山脉的前哨据点撤出部分兵力和装备。针对基地存废问题，克里姆林宫新闻秘书佩斯科夫12月16日回应说：“目前还没有就这一问题做出最终决定。我们正与控制该国局势的势力代表进行接触。一切都将通过对话来确定。”

军事基地命运未定，俄罗斯大使馆亦继续运转。俄罗斯外交部危机管理中心宣布，撤离驻大马士革使馆部分人员，但使馆仍将继续运作。目前，驻叙利亚大使亚历山大·叶菲莫夫仍留在大马士革。

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米哈伊尔·博格丹诺夫透露，俄罗斯已经跟“沙姆解放组织”（HTS）的政治委员会建立了联系，正以“建设性方式”进行接触。为了打动对方，他强调，驻叙俄军曾为剿灭极端组织“伊斯兰国”作出过巨大贡献。“由于打击恐怖主义和‘伊斯兰国’残部的工作尚未结束，需要我们共同努力。”

与此同时，西方国家则希望叙利亚新政府能关闭俄罗斯的军事基地，并以此作为经济援助的先决条件。



俄方向新政权释放暖意

一名消息人士在12月13日告诉塔斯社，俄罗斯正与叙利亚新政府就保留两个军事基地进行谈判。消息人士称，俄罗斯已获得临时安全保障，因此基地将继续正常运作。

不过，近来基地附近战火不断。12月16日，塔尔图斯省一名消息人士说，以色列袭击了该地区，目标是叙利亚防空部队驻扎的一家水泥厂。“冲击力非常大，手机应用程序都可以检测到地震。”当天，真主党旗下媒体Al-Manar称，以色列出动空军战斗机和海军舰艇，对塔尔图斯和拉塔基亚之间沿海地区的12个叙利亚防空营发射了导弹。



◆12月16日，塔尔图斯港起重机旁，聚集着俄军士兵和装备。

为了向叙利亚新政府释放善意，俄外交部副部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谴责了以色列抢占缓冲区的行为：“毫无疑问，以色列是近期事态发展的主要受益者。我想提醒西耶路撒冷的某些‘暴躁分子’不要高估自己的影响力。我还要提醒他们，吞并戈兰高地是完全不被允许的。以色列必须遵守1974年与叙利亚达成的协议。”

作为金砖国家关系协调人的里亚布科夫专门提到，“我们非常认真地考虑所有国家的申请，叙利亚也不例外。但我们不会催促任何人，我们不会向任何人施压，我们尊重任何选择。”

此前，叙利亚提交过加入金砖国家的申请。叙利亚政治家、前日内瓦和阿斯塔纳叙利亚会谈反对派代表团团长穆罕默德·阿卢什（Mohammed Alloush）向塔斯社传递声音，呼吁金砖国家助力叙利亚的战后重建，但他怀疑叙利亚在现阶段加入该组织是否有益。“金砖国家是一个经济实力雄厚的大国集团，而我们是一个被摧毁的国家，我们敦促金砖国家帮助叙利亚人民重建家园。”

12月17日，俄外交部对叙利亚局势发表声明，指出叙利亚实现持久正常化的道路需要通过包容性的内部对话来实现。“我们希望叙利亚继续成为所有公民的家园，无论他们信仰什么宗教。”声明提及，“对俄罗斯来说，让叙利亚人自己决定国家的未来非常重要。我们坚信，过去几十年来我们两国人民之间建立的友好和相互尊重的关系将继续建设性地发展。”

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卡娅·卡拉斯（Kaja Kallas）同一天宣布，欧盟驻叙利亚外交使团将全面恢复工作。近几天，欧盟及其多个成员国与叙利亚过渡政府密集接触。卡拉斯说，是否解除对叙利亚制裁以及将“沙姆解放武装”移出恐怖组织名单，取决于“我们何时看到（叙利亚）新领导层采取积极措施，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拿出实际行动”。

她还提到，在与叙利亚新当局的对话中，欧盟将提出有关废除俄罗斯基地和俄罗斯在叙利亚影响力的问题。“伊朗和俄罗斯不应在叙利亚的未来中占有一席之地。”卡拉斯说。

其他地区大国则表达了不同看法。土耳其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发言人奥梅尔·切利克（Omer Celik）表示，西方国家应该放弃将未来对叙利亚的援助与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联系起来，因为这是叙利亚新当局与俄罗斯之间的问题。

“我们看到，一些西方国家对支持叙利亚提出了一些保留意见，并提出了先决条件。有些国家指出，俄罗斯的军事基地是讨论对叙援助的障碍。请别再谈论这个了。应由俄罗斯和叙利亚通过谈判决定这些基地在叙利亚的未来。”切利克说。



俄军正在撤出叙利亚？

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始建于苏联时期，根据2017年达成的一份协议，俄罗斯可租借该基地49年，在其中保留最多11艘舰艇，并享有该基地的管辖权。



◆2017年12月11日，赫梅米姆空军基地，俄军在一架伊尔-76运输机前列队前进。

早在12月3日，分析机构Droxford Maritime就注意到，一艘油轮和一些军舰正从塔尔图斯撤离。当晚，一艘戈尔什科夫海军元帅级巡防舰、一艘格里戈洛维奇海军上将级巡防舰、一艘基洛级潜艇以及两艘辅助舰（其中一艘为阿勒泰级补给舰）皆已驶入地中海。不过，来自美国和欧洲的卫星照片显示，这些舰艇并未远离基地，而是在距岸边8公里至10公里的位置徘徊。



◆塔尔图斯港全貌。

12月8日，俄罗斯外交部表示，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已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两天后，卫星照片里还剩下6艘黄蜂级导弹艇，它们曾是叙利亚海军中最具威胁性的舰艇，旋即被以色列炸毁。几乎同时，一些登陆舰和货船驶离俄罗斯在波罗的海的港口，奔赴塔尔图斯执行运输任务。



◆12月8日，叙利亚反对派进入位于地中海沿岸的塔尔图斯市。

冷战期间，苏联于1971年根据与叙利亚签订的协议在塔尔图斯设立设施，目的是支援苏联海军驻地中海的第五作战中队，以抗衡总部位于意大利的美国第六舰队。

苏联解体后，这支地中海作战中队不复存在，塔尔图斯也就丧失了价值。随着俄罗斯经济恢复、军力重整，再次瞄准这个老基地。2005年，俄罗斯免除了叙利亚在苏联时期积欠的130亿美元武器款中的100亿，成为叙利亚的主要武器供应国，换来扩建塔尔图斯的海军设施。

2013年，俄海军在地中海的常设特遣舰队成立，由黑海舰队、北方舰队、波罗的海舰队抽调舰艇。其规模包括2艘基洛级常规动力潜艇、1艘亚森级巡航导弹核潜艇、2艘光荣级巡洋舰、2艘无畏级驱逐舰，还有若干护卫舰以及扫雷舰、登陆舰、补给舰等辅助舰船。有时候，唯一的航母也会加入，还有基洛夫级核动力巡洋舰陪伴。

重建的地中海分舰队汇集了三支舰队里船况最好、人员素质最佳的水面战舰。叙利亚内战期间，俄罗斯海军获得了冷战结束后最重要的实战经验，直到俄乌战事在2022年的全面爆发。

这支分舰队的空中支援来自与塔尔图斯相距50公里的赫梅米姆空军基地。俄罗斯从2015年9月介入叙利亚内战以来，俄空天军的战场作用大于海军。在俄罗斯战机的支援下，叙利亚军队的地面行动得以顺利开展。所以，赫梅米姆基地成为俄罗斯干预叙利亚内战的战略中心。2015年8月26日，俄叙两国在大马士革签署条约，规定俄罗斯可以无限期地使用该机场。

叙利亚反对派没有战斗机，也没有像样的防空体系，俄军只需专心完成好对地攻击任务即可。当时进驻的战机主要是苏-24战斗轰炸机、苏-25攻击机、苏-34战斗轰炸机，还有米-24、米-28、卡-52这三款攻击直升机。

借着援助阿萨德政府，俄罗斯在叙利亚不断扩大军事存在。当时的北约欧洲盟军最高司令提醒说：“我们看到非常强大的防空系统开始出现在叙利亚，我们有点担心地中海东部会形成另一个反介入/区域拒止区。”

2016年2月，为响应日内瓦和平谈判的进展，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建立了一个停火协调中心，旨在协调交战各方的活动并向“参与最近停火协议的各方”提供最大限度的援助。然而，该中心明确规定不支持“伊斯兰国”、“努斯拉阵线”以及由联合国安理会指定的其他恐怖组织。

2021年，为纪念俄军在叙利亚行动五周年，时任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在俄《红星报》撰文称：“在叙利亚的行动让俄军的能力得到了根本性提升，有能力成功捍卫世界任何地方的国家利益，并随时准备向盟友和伙伴提供军事援助。”

12月7日，一架安-124、三架伊尔-76战略运输机来到这里，运走了S-400远程防空导弹系统、“道尔”中低空防空导弹系统。当仅有的一架安-225毁于乌克兰战场后，安-124成了全球最大的运输机。它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相当于宣告撤军。

12月13日的卫星画面显示，赫梅米姆基地停放了至少两架安-124，它们的机鼻敞开，似乎准备装载货物。驻扎在基地外的一名叙利亚安全官员表示，14日至少有一架货机飞往利比亚。



◆12月15日，赫梅米姆空军基地，俄军登上伊尔-76运输机。

近段时间，叙利亚各地的公路上不时可见俄军车队疾驰而过，当地武装人员在一旁目送车队离去。与俄方有联系的叙利亚人士告诉路透社，俄罗斯正在从前线撤回军队，并撤走一些重型装备和叙利亚高级军官。但他们表示，俄罗斯并未完全撤离其两个主要基地，目前也没有撤出的打算。

美国《华盛顿邮报》称，俄罗斯军队撤出了一些小型前哨基地，但没有可靠证据表明俄军会彻底放弃叙利亚。美国Maxar公司的商业卫星近期拍摄的照片表明，包括战斗机、直升机和运输机在内的装备依然留在赫梅米姆空军基地。



◆卫星服务公司“马萨尔”（Maxar）拍摄的图像显示，俄军暂时将船只驶离港口。来源：BBC网站

叙利亚方面，新过渡政府政治部门发言人欧贝达·阿尔纳乌特（Obeida Arnaout）最近接受美联社采访时，呼吁俄罗斯“重新考虑其在叙利亚的存在”和利益，但阿尔纳乌特并未排除俄军留驻的可能性。



如何能保住两个基地？

除了军事基地，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干预上花费了几千亿卢比，现在看似已化为乌有。

一旦失去塔尔图斯，俄海军将丧失在地中海的基地。俄军舰想要在地中海活动，补给和维修将成为大难题，只能穿越达达尼尔海峡和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黑海，抵达黑海舰队的港口。



◆俄罗斯对中东、非洲进行军事行动的空运路线。

俄乌战事爆发后，土耳其依据1936年签署生效的《关于海峡制度的蒙特勒公约》，只允许注册地是黑海舰队的舰艇从地中海返回黑海。由此一来，属于波罗的海舰队与北方舰队的舰船几乎丧失了在地中海活动的能力。在西方的制裁下，俄罗斯越来越依靠悬挂本国国企的商船队，对俄海军力量的任何限制都可能影响到海运的安全。

一旦失去赫梅米姆机场，俄罗斯参与非洲事务的难度也将陡然增加。俄罗斯国家电视台主持人安德烈·梅德韦杰夫直言：“如果失去了叙利亚的基地，我们就失去了非洲。将货物（从俄罗斯）直接空运到中非或马里几乎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俄罗斯可能会在利比亚、马里、苏丹等国寻找新的基地。有美国军方人士称，俄罗斯正将部分武器装备撤出叙利亚，当地已经出现了俄军运输机、升级的跑道、加强的防御措施。但相比于寻找空军基地，找海军基地可难多了。



◆俄军人员和装备可能的撤离路线，白色路线是海运，红色是空运。

阿拉伯海湾国家研究所高级常驻学者侯赛因·伊比什（Hussein Ibish）提出一个假设，如果能在叙利亚迅速建立一个阿拉维派自治区，俄罗斯就能通过与后者合作，保住其在叙利亚最重要的资产，即两个基地。

塔尔图斯恰好是阿拉维派聚集区的中心，阿拉维派占此地人口的80%。阿拉维派是什叶派的一个分支，但自9世纪诞生以来一直被逊尼派和什叶派视为异端，只能在叙利亚西部沿海山区艰难扎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法国殖民统治时代里，法国考虑建立一个独立的阿拉维派国家，就在今日的黎巴嫩以北地区，即塔拉基亚省和塔尔图斯省。这里阿拉维人口占多数，还有相当数量的基督教少数派。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份计划没能落实。

据总部位于英国的叙利亚人权观察组织（SOHR）披露，前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在逃离前曾有个计划，就是去叙利亚海岸地带建立一个阿拉维派国家。但俄罗斯拒绝了这一计划，认为这是在分裂叙利亚。这一信息无法得到核实。但早在2013年，俄罗斯与伊朗介入叙利亚内战前夕，阿萨德政权一度摇摇欲坠，当时也曾考虑过建立阿拉维派国家。

对此，乌东地区的分裂主义政治家奥列格·察廖夫（Oleg Tsaryov）曾大声疾呼：“对基督教徒和阿拉维派自由的最佳保障，是恢复阿拉维派国家，或者至少恢复库尔德人在叙利亚的实际地位。这样还能保住俄罗斯的军事基地。”

不过，经历了13年内战，阿拉维派早就元气大伤。叙利亚的阿拉维派原本有约200万人，其中包括25万名适龄入伍的男子，但截至2015年4月，他们中的三分之一已经阵亡。到2020年，又少了10万人。巨大的人口损失，加上不少阿拉维派反对阿萨德将伊朗引入国内，到了战争后期已经普遍疏远阿萨德政权。如此一来，想要建立阿拉维派国家堪称天方夜谭。

对俄罗斯来说，事情还是留有一线转机。“沙姆解放组织”领导人朱拉尼日前接受叙利亚电视台（Syria TV）专访时，展现出相对友好的姿态。“我们给了俄罗斯人重新考虑与叙利亚人恢复关系的机会。我们试图不激怒俄罗斯人，以便他们重新考虑对我们的态度。”朱拉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