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正接近一个无法回头的节点。商界领袖们心知肚明，国内民众感同身受，但政客们却拿不出答案。”

美国彭博社12月16日报道称，经过五年的停滞，当前德国经济总量较按疫情前增长趋势发展，减少了5%，这引发了担忧：这个欧洲最大经济体，是否走上了一条“可能变得无法逆转的衰退之路”？

更让彭博社担心的是，德国这场“统一以来最大危机”来得格外不是时候：欧洲其他国家正“最需要”德国的工业力量来帮助欧洲追赶中国的步伐，应对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战事，以及日益奉行孤立主义的美国。但德国政治之分裂，又似乎让人看不到问题解决的前景。

经济缺口难弥

德国政府最重要的智囊机构之一——德国经济顾问委员会（也称为“经济五贤人”）日前发布预测报告，将2025年德国经济增速预期降至0.4%，较今年5月预期的0.9%大幅下调。彭博社表示，若再算上周期性波动，德国经济频繁陷入衰退的风险已经变得“非常真实”。



能源和出口拖累了德国经济增长 彭博社

按照彭博经济研究的计算，由于德国经济面临的不少打击属“结构性挑战”，譬如失去来自俄罗斯的廉价能源，德国大众汽车、梅赛德斯-奔驰集团在与中国汽车企业的竞争中落后等，大部分缺口将难以弥补。而国家竞争力的下降将意味着每个德国家庭的年收入将减少约2500欧元（约合人民币1.9万元）。

随着德国大众汽车因计划关闭国内工厂而面临罢工，大陆集团、舍弗勒、采埃孚和博世汽车等供应商领头羊也已计划在未来几年裁员2.5万人，汽车产业的劳资矛盾已经公开化。据统计，《财富》欧洲500强榜单上的德国企业今年迄今已宣布裁员6万多人。



当地时间12月2日，茨维考大众汽车工厂的工人举行警告性罢工 彭博社

资产管理公司Bantleon的经济学家预测，德国曾经引以为傲的汽车工业将失去市场份额，生产向海外转移的速度也将加快。受此影响，未来十年德国汽车行业在国内创造的净经济价值至多将减少40%。

“德国工业的竞争地位已经恶化。”德意志联邦银行（央行）行长约阿希姆·纳格尔（Joachim Nagel）本月初在卢森堡发表演讲时说，“不断增长的外国市场没有像过去那样为增长提供动力。”

缺乏政治团结

在彭博社看来，要想重振竞争力，德国就必须增加支出。彭博经济研究的计算显示，为了赶上其他发达经济体，德国必须将每年对基础设施和其他公共产品的投资增加约三分之一，达到1600亿欧元。这一增幅相当于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

然而，报道也悲观预计，在德国四分五裂的政治格局中，增加政府支出将是一项挑战。在前总理默克尔执政期间，德国将颇具争议的“债务刹车”条款纳入宪法，该条款规定，联邦政府不得为州政府举债、新增财务赤字不得超过GDP的0.35%等。只有在特殊困境下，该规定才允许政府大规模举债。

彭博社认为，这让德国政府在国防、交通和教育领域的投资不足，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德国如今的困境。此外，彭博社还指责默克尔任内增强了德国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



德国公共投资占GDP比例低于G7国家平均 彭博社

11月，德国总理朔尔茨领导的社会民主党（SPD）与亲商界的自由民主党（FDP）以及绿党组成的“交通灯”执政联盟破裂，政府在联邦议院沦为少数。本月16日，德国联邦议院将针对朔尔茨进行信任投票，德国执政力量很可能面临洗牌。

外界普遍预测朔尔茨大概率不会通过信任投票，朔尔茨本人也希望信任投票不通过，这样他将有机会通过新大选重新赢得总理职位。但从最新民调来看，中左翼社民党的支持率位居第三，仅为保守派反对党基督教民主联盟（CDU）的大约一半。

报道说，基民盟党首默茨希望回归曾推动德国战后经济重建的政策框架，包括低税收、减少监管和基本社会福利等。但这总体而言意味着国家要发挥更小的作用，故他不太可能愿意大幅放宽公共支出限制，也即所谓的“债务刹车”。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负债累累的政府，而是一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新政治路线。”默茨11月底接受德国电台访问时说，“在我们对支出方面进行彻底纠正之前，‘债务刹车’条款肯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尽管有可能出现基民盟、社民党共同执政局面，从而能避免臃肿的三党联盟，但在朔尔茨政府下经历了生活水平下降，钢铁、汽车等传统行业就业流失，能源价格上涨的选民们因挫败感而转投“边缘政党”的可能性，也不可小觑。

在最新民调中，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AfD）排名第二，与刚成立不到一年的左翼“莎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SW）共同大约获得了四分之一选民的支持。

如何避免经济“凌迟”？

彭博社主张，“主流政治力量”的削弱将导致更多的政治瘫痪，而任何并非抱着“破釜沉舟”决心的改革政策，都无法真正挽救这个总人口超过8400万的经济体衰退的颓势。

“德国的问题不会自行消失。重新调整经济以适应未来发展、提高生产力以及从根源上解决能源成本高企，这些问题都迫切需要下一届政府的关注。”彭博经济研究首席欧洲经济学家杰米·拉什（Jamie Rush）说。

有观点认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德国经济已经出现问题，只是其发展的速度让人感觉不到紧迫性，政治上的分歧更让使政客们选择维护现状而非展望未来。

有数据显示，德国私营企业对机器设备的支出比疫情前水平低了9%以上。最近一项针对德国家族企业的调查显示，受访企业中的近一半甚至不打算更换坏掉的设备，并将原因归咎于政府的官僚主义和不可预测的政策。彭博社说，这实际上是对德国经济投下的“不信任票”。



2010年至2023年，德国对外投资和德国国内接收外资的比较 彭博社

“德国不会在一夜之间崩溃，这也是这种情况会如此令人恐惧的原因。”为德国企业提供战略咨询的“今日未来研究所”（Future Today Institute）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艾米·韦伯（Amy Webb）说，“这是一个非常缓慢、旷日持久的衰退过程。不是一家公司的衰落，也不是一座城市的衰落，而是整个国家和欧洲的衰落。”她甚至断言，“每个人的余生都会一点一点地变得更糟”。

当然，作为发达国家，德国的前景也并非全然黯淡。彭博社指出，在七国集团（G7）中，德国的负债率显然是最低的，这就为有政治意愿的消费提供了空间。经济学家预测，德国经济将出现温和复苏，这也为近期前景提供了一些“顺风”。

此外，德国还拥有全球近一半的“隐形冠军”企业——这指的是那些不为公众所熟知，却在某个细分领域占据很高市场份额，拥有核心竞争力，难以被超越和模仿的“小而美”企业。

不过，德国贝伦贝格银行经济学家萨洛蒙·费德勒（Salomon Fiedler）提醒，虽然德国经济将出现温和复苏的预测时是个好消息，这也绝不是决策者能以为改革不那么紧迫的理由。德国最大的钢铁制造商蒂森克虏伯首席执行官米格尔·洛佩斯（Miguel Lopez）也敦促政府尽快采取行动。

“几十年来，我们所熟知的德国经济体系的稳定性正在崩溃。毫无疑问，现在就必须采取行动。”洛佩斯说。作为德国最大的钢铁生产商，蒂森克虏伯公司自成立以来一直是德国工业力量的象征，在全球钢铁行业中占有重要地位。但在过去五年来，该公司有四年出现运营亏损。蒂森克虏伯计划在本十年内将其钢铁部门的雇员减少约40%，并关闭两座高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