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以冲突是中东的地缘死结，其根源是两国方案（一个阿拉伯国家，一个犹太国家）没能落实，如今，联合国规定应属于巴勒斯坦的领土，近九成被以色列占领。



▲巴勒斯坦政府目前只实控深绿色区域

巴勒斯坦的国际承认受限，目前有150个国家承认，但多数欧美国家不承认巴勒斯坦，因此其未能加入联合国。



▲巴勒斯坦地区

全球有20余个阿拉伯国家，他们信仰一致、文化相通。既然巴勒斯坦无法得到承认，似乎可以选择加入周边的阿拉伯国家。



▲阿拉伯世界

这种曲线救国的方式既能让巴勒斯坦人获得国际社会承认，还能共享其他阿拉伯国家的国际地位、社会资源等，看起来好处颇多。

巴勒斯坦有约旦、埃及两个阿拉伯邻国，巴勒斯坦与两国边境线长108公里，其中97公里属于约巴边界。



▲约旦与巴勒斯坦地区

历史上，约旦和巴勒斯坦常作为一个政治实体出现，因此自1921年约旦建国后，就有吞并巴勒斯坦，建立“大约旦”的计划。

1948年巴以分治后，约旦一度兼并巴勒斯坦，约旦在议会中将半数席位留给了巴勒斯坦人，其控制下的巴勒斯坦人因此变成约旦公民。



▲约旦接纳巴勒斯坦难民数量最多

约旦苦心经营当地40年，可中东局势的剧烈变化，约旦在1988年竟主动放弃巴勒斯坦的主权宣称，但过去了36年，巴勒斯坦仍在建国的路上步履维艰。

既然文化一致、政治经济联系紧密，约旦为什么放弃合并巴勒斯坦？



▲大约旦＝约旦+巴勒斯坦地区

一、约旦河两岸的故事

约旦与巴勒斯坦以南北走向的约旦河为界，约旦位于河流东岸，巴勒斯坦国则位于约旦河西岸。

但在历史上，约旦河的两岸大都属于同一个政权，被统称巴勒斯坦地区。

公元7世纪，穆罕默德创建伊斯兰教及阿拉伯帝国，穆罕默德来自哈希姆家族，其后裔在伊斯兰世界被称为圣裔，享有极高威望。

公元637年阿拉伯帝国征服巴勒斯坦地区，当地迅速被伊斯兰化和阿拉伯化。



▲阿拉伯帝国

13世纪阿拉伯帝国灭亡后，众多政权先后统治过巴勒斯坦地区，但阿拉伯人始终是当地的主体民族。

16世纪初，奥斯曼帝国从小亚细亚半岛南下，征服西亚北非大片土地，约旦河两岸同属奥斯曼帝国的大马士革省管辖。



▲奥斯曼帝国

19世纪，衰落的奥斯曼帝国频繁遭到列强入侵，国内矛盾日渐激化。此时“圣裔”哈希姆家族的领袖是圣城麦加的谢里夫兼埃米尔——侯赛因·本·阿里（老侯赛因）。

地缘局势变化让老侯赛因看到机会，他试图摆脱奥斯曼帝国统治，重建已经灭亡了近700年的阿拉伯帝国。



▲老侯赛因

阿拉伯人蠢蠢欲动的同时，流散千年的欧美犹太人也没闲着，犹太精英试图在奥斯曼帝国治下的巴勒斯坦地区重建犹太国家。

欧洲列强和奥斯曼帝国出于对犹太资本的需求，暂时默许了移民行为。至1910年，巴勒斯坦地区已有7万犹太移民。



▲20世纪初的奥斯曼帝国

1914年一战爆发，奥斯曼帝国加入德奥为首的同盟国阵营，对抗英法俄主导的协约国阵营。为削弱奥斯曼帝国，英法支持阿拉伯人发动起义，同时支持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建国。

英法为利用哈希姆家族在伊斯兰世界的影响力，其家族得以在奥斯曼治下的阿拉伯人聚居区开疆拓土，老侯赛因建立汉志王国，并自称“阿拉伯人的苏丹”。其次子阿卜杜拉受到伊拉克等地穆斯林的支持，三子费萨尔则率军占领叙利亚。



▲哈希姆家族诸国

1918年，奥斯曼帝国战败解体，阿拉伯人希望能建立一个大一统民族国家的情绪大涨。但英法作为战胜国，并不想真的帮助阿拉伯人复国。

在原属奥斯曼帝国的阿拉伯人聚居区，法国将哈希姆家族逐出叙利亚、黎巴嫩，英国则获得了两河流域及巴勒斯坦地区（今约旦、巴勒斯坦），英国在巴勒斯坦地区成立托管地。



▲一战后的中东

为安抚哈希姆家族，1921年，英国以约旦河为界，将巴勒斯坦托管地一分为二，河流东岸成立外约旦埃米尔国（约旦前身），交给老侯赛因次子阿卜杜拉统治，同时将伊拉克交给老侯赛因三子费萨尔。

约旦河以西英国另有安排，这里仍由英国高级专员管理，英国决定在此接纳犹太移民，当地阿拉伯色彩被淡化。



▲阿卜杜拉

虽然被一分为二，英国仍控制着约旦河两岸的一切事务。两岸的人文、经济联系仍旧紧密，通用一种货币、共享铁路系统及公务员系统等。



▲约旦与巴勒斯坦同为英国势力范围

与此同时，犹太人在英国默许下大规模移入巴勒斯坦，与阿拉伯人的矛盾日益激化。巴勒斯坦人向约旦发出援助请求。

阿卜杜拉联合其他阿拉伯国家向国际社会呼吁阻止犹太人移入巴勒斯坦，但此时阿拉伯国家内部利益矛盾严重，未能形成合力吓阻犹太人移民。



▲犹太移民到来

二、“巴勒斯坦国王”

二战后，国力急坠的英国将巴勒斯坦问题交给联合国处置，约旦也在1946年被英国承认独立。

阿卜杜拉国王提议约旦兼并巴勒斯坦，犹太人则在约旦治下建立高度自治的希伯来共和国，但被犹太人拒绝。

1948年11月，联合国通过第181号决议，将巴勒斯坦地区52.7%的沿海、平原土地分给犹太人，余下多山土地丢给了巴勒斯坦人。



▲巴以分治

就在1948年犹太人依据181号决议建立以色列的当天，阿拉伯国家对以宣战，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阿拉伯联军共计4.2万人，约旦出兵最多，占总兵力18%，约旦埃米尔阿卜杜拉被推举为联军总司令。



▲阿卜杜拉率军进入耶路撒冷

但出兵的各阿拉伯国家都想最大限度控制日后的巴勒斯坦政府，致使联军内部矛盾尖锐。以色列在西方帮助下利用休战期扩充军备，最终赢下第一次中东战争，以色列夺取了联合国分配给巴勒斯坦人55%的土地。

巴勒斯坦剩余领土分成约旦河西岸、加沙两部分，由于没有巴勒斯坦政府，约旦、埃及分别控制了西岸和加沙。



▲巴勒斯坦被瓜分了

1950年，约旦操纵巴勒斯坦权贵向约旦国王效忠，同时在议会两院均为巴勒斯坦人预留了近半数的席位。1950年4月24日，约旦两院联席会议通过决议，支持“约旦河两岸完全统一”，宣布兼并西岸地区（占巴剩余领土的96%）。



▲约旦兼并西岸地区

阿卜杜拉认为这是迈向大约旦的坚实一步，埃米尔改称国王，外约旦埃米尔国改称约旦哈希姆王国。约旦兼并西岸的行为在阿拉伯世界内部掀起轩然大波，为了不让约旦独享西岸，阿拉伯国家威胁将约旦赶出阿拉伯国家联盟。

一些巴勒斯坦人也不愿接受约旦君主的统治，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一世在1951年被激进的巴勒斯坦人刺杀。



▲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死后，王位1年后流转到他的孙子侯赛因手中。

侯赛因继承了祖父的同化政策，50年代中期，侯赛因先后在西岸颁行《乡村管理法》《市政区法》，在西岸建立96个乡村委员会和法律框架，将西岸纳入约旦国家经济轨道。



▲侯赛因

虽然约旦事实上兼并了西岸，但西岸还活跃着众多巴勒斯坦政治势力，约旦试图拉拢当地势力以稳固统治。

巴勒斯坦本土势力因此不断壮大，1964年，由法塔赫等8支武装组成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这是巴勒斯坦最大的反以组织。



▲巴解组织

西岸地区历史悠久、英国殖民时期又留下了一些基础设施，因此发展速度快于约旦本土。如果将约旦本土和西岸地区看作一个整体，到1965年，仅占约旦总面积6.5%的西岸地区生活着107万人，占约旦总人口的49%、创造了约旦40%的GDP和90%外汇。



▲约旦与巴勒斯坦

因为西岸地区如此重要，面对阿拉伯国家内部及欧美各国的批评，约旦始终不肯放弃西岸地区。除亲约旦的穆斯林兄弟会约旦分支，侯赛因国王取缔了所有西岸地区政党，打击当地反对约旦的势力，王权与巴勒斯坦激进派矛盾激化。但总体来看，在独立建国困难的情况下，西岸地区民众愿意接受哈希姆家族统治。



▲侯赛因驾机视察耶路撒冷

1967年，以色列主动挑起第三次中东战争，阿拉伯联军再度战败，以军占领巴勒斯坦全境，大量巴勒斯坦难民流入约旦。如此一来，在阿拉伯国家的集体反对和以色列的军事入侵下，约旦对西岸长达20年的直接统治宣告结束。

侯赛因国王不甘心苦心经营的约旦河西岸被他国夺走，眼见武力夺回无望，侯赛因通过其他方式恢复并增强了约旦对巴勒斯坦的影响。



▲第三次中东战争

三、“约旦选择”

第三次中东战争后，约旦境内巴勒斯坦难民数量已突破60万。约旦仍给予大部分巴勒斯坦人约旦国籍，保留议会中属于巴勒斯坦人的席位，一切都表明，约旦不准备放弃西岸地区。

为了同以色列争夺西岸，约旦接纳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巴解组织利用约旦领土建立营地，并疯狂向以色列发动袭击，致使约旦在外交上陷入被动。



▲约旦境内的巴解武装

随着巴勒斯坦难民数量增多，巴解组织有了更强的实力，约旦与以色列妥协、共享西岸的行径被巴解组织看作出卖阿拉伯兄弟利益。

巴解组织不甘心被约旦当作棋子，他们想要推翻约旦王室，将约旦变成反攻巴勒斯坦的大本营。侯赛因国王两度遭到未遂刺杀，他决定赶走鸠占鹊巢的巴解组织。

在约旦看来，巴解组织利用自己的领土进行反以活动，这本来是约旦国王给予巴勒斯坦人的恩惠，巴解组织不仅不顾约旦的利益，甚至还想反对约旦。侯赛因国王一忍再忍，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迫使他放弃巴解组织这颗已经烫手的棋子。



▲约旦国王与首相、军方商讨对策

1970年9月6日，解放巴勒斯坦人民阵线（巴解组织成员）劫持4架西方客机降落到约旦道森机场，试图迫使以色列释放扣押的巴勒斯坦人。

一旦巴勒斯坦人杀害人质，国际社会或将怪罪约旦对巴解组织“疏于管束”，成为众矢之的的约旦将被巴解组织裹挟，沦为国际社会的公敌。

原本把巴解组织当作棋子的侯赛因国王感到了恐惧，当时约旦军队35%的兵力由巴勒斯坦人构成，他们普遍同情和支持巴解组织，巴解组织本身就有和约旦军队同等规模的武装力量，如果控制百万规模的巴勒斯坦难民，巴解组织或将反噬约旦。



▲约旦境内的巴解武装

侯赛因国王协调释放人质后，宣布全国戒严并派兵驱逐境内巴解组织，约旦内战爆发。

战争持续到1971年，约军击败巴解组织，并降低了军队中巴勒斯坦人比例，失去容身之地的巴解组织只得转入以色列的另一个邻国——黎巴嫩。

▲约旦内战

王位稳固的侯赛因再度看向约旦河西岸，在约旦看来，无论是以色列的占领还是巴解组织的声索都是不合法的，约旦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第三次中东战争后，以色列立法兼并了东耶路撒冷，西岸余下98%的土地仍是“以色列占领下的他国领土”，这让约旦有机会继续影响西岸。

在以色列看来，此时巴勒斯坦人仍未建立统一政府，以色列选择与约旦谈判，让其扮演西岸巴勒斯坦人的“监护人”，即以色列政府所谓的“约旦选择”（Jordanian choice）。



▲以色列、约旦左右着西岸局势

在此基础上，以色列控制了西岸土地并向当地移民，约旦仍在对西岸的阿拉伯人发挥着政府职能，并负责西岸的伊斯兰宗教事务，约旦的法律、货币仍在西岸阿拉伯人聚居区实施和流通，西岸进入“约以共治”时代。

约旦为西岸的公务员、教师、神职人员等群体支付薪金，并继续发放约旦护照、许可证、贷款以及捐助金。



▲耶路撒冷阿克萨清真寺

1972年，约旦制订了兼并西岸巴勒斯坦人聚居区的“阿拉伯联合王国计划”，但以色列默许巴勒斯坦人依赖约旦，是为了抑制巴解组织影响力上升，并非想和约旦平分西岸，众多阿拉伯国家也不想看约旦做大，约旦的计划最终不了了之。

到1986年，侯赛因为约旦河西岸制订了五年计划，计划援助约旦河西岸的资金高达12.5亿美元。



▲约旦继续投资西岸

约旦与西岸的经贸关系也更为紧密，西岸向约旦的出口额从1968年的1470万美元上升到1986年的8180万美元。

约以共治西岸的情况维持了20年，到80年代后期，约旦境内的巴勒斯坦难民每年都要消耗约旦20%的财政预算，以色列对西岸的蚕食也让约旦对西岸的影响变的力不从心。



▲以色列蚕食巴勒斯坦领土

四、王权退潮

1987年，犹太人故意驾车碾压巴勒斯坦难民的事件引燃了“第一次巴勒斯坦大起义”，巴勒斯坦人大规模示威、罢工不断，以色列军警严阵以待。

起义的规模震撼了约旦政府，约旦极为担心1970年的内战重演，为防止境内巴勒斯坦难民起事，侯赛因国王决定与西岸彻底做切割。

1988年7月31日，约旦国王侯赛因宣布放弃约旦河西岸的主权要求，西岸巴勒斯坦人丧失了约旦国籍，约旦取消了议会内的巴勒斯坦人席位，停止了90%以上的对西岸的投资。

至8月4日，约旦运行的西岸地区各公共职能部门停止服务，约旦彻底放弃了苦苦经营40年的西岸地区，同时承认巴解组织领导的巴勒斯坦唯一合法政权。



▲暮年的侯赛因国王

约旦的做法也是对国际舆论的一种无奈回应。毕竟国际社会支持“两国论”，而非约旦吞并巴勒斯坦剩余领土，阿拉伯国家内部更是乐见约旦吐出西岸地区，因为他们不想约旦独占西岸的利益。

1988年11月，巴解组织宣布成立巴勒斯坦政府。1993年，巴以政府在西方撮合下签订《奥斯陆协定》，巴政府（巴解组织）获得约旦河西岸、加沙地区的有限统治权。



▲巴以签署《奥斯陆协议》

1999年，约旦侯赛因国王去世，继任的阿卜杜拉二世对西岸没有领土野心。进入21世纪，约旦和巴勒斯坦各派关系时有变化，特别是以色列撤离加沙后，激进的哈马斯组织于2007年从巴解组织手中加沙，并另立政府。

约旦适度接纳巴勒斯坦反以势力入境，总体上与巴勒斯坦各派保持了平等的合作关系。



▲巴勒斯坦让三代约旦国王魂牵梦绕

总的来看，约旦长期将巴勒斯坦（约旦河西岸）看作本国的一部分，从1948至1967年的彻底兼并，到1968至1988年的约以合作统治，约旦对巴勒斯坦领土治理长达40年。

多方因素叠加最终促使约旦与巴勒斯坦分道扬镳，首先是巴勒斯坦内部强大的“自主意识”，一部分激进的巴勒斯坦人不仅反对以色列，还反对约旦的统治，他们不惜刺杀约旦国王、挑起约旦内战，甚至想鸠占鹊巢控制约旦政权，这种威胁是作为小国的约旦难以应对的。



▲曾经遍布约旦的巴解组织

其次是阿拉伯各国不团结，他们不愿看到约旦独占西岸，“不患寡患不均”的思维让他们不断对约旦施压，迫使约旦吐出了西岸地区。

第三，国际社会仍偏向两国方案，约旦合并西岸的行为被大多数国家看作“非法吞并”，属于典型的“政治不正确”，而作为小国的约旦需要良好的国际环境以促进发展，因此只得割舍西岸。



▲约旦-西岸边境

如今，约旦仍是接纳巴勒斯坦难民最多的国家，对于约旦来说，浅浅的约旦河无法切断约旦与巴勒斯坦的联系，但作为小国的约旦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专注自身发展，避免陷入巴勒斯坦困局，吞并巴勒斯坦的“大约旦计划”已成过往云烟。



▲巴勒斯坦乱局仍在，约旦选择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