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 年轻人为什么看不上东三环了?(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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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你绝不会因为一分努力就能在国贸随便刷卡,也不可能因为两分的努力,就能体面活在三环里,你只有拿出十二分的努力,才有机会在这里过上理想的生活。”2018年的热播电视剧《北京女子图鉴》,编剧借戚薇之口对年轻人这么说。在固有印象中,三环内是理想生活,四环内是繁华都市,五环内才是北京城区,而五环外,只是地理意义上的北京。但现实还有另一个真相:在北京,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告别“东三环”、城区,扎堆住进近郊。

从城里到顺义据北京市统计局和各区政府每年公布的数据,2015年至今,作为城六区之一的“东富”朝阳,常住人口下降约54万人;其余城六区也一样,东城、西城、海淀、丰台、石景山,分别下降19.7万、21.1万、59.6万、37.3万和10.5万人。

与之相反,北京近郊人口却在几年内呈现出猛烈的涨势,并越来越年轻化。

顺义就是其中一个“显眼包”。作为最靠近城区的京北近郊,这里接纳了朝阳的大部分“外流”人口,自所有城区出现人口下降的2015年起,这里的常住人口至今增长了近30万。

过去,除本地居民和航空从业者外,这里也是著名的高产家庭聚居地,代表群体是曾在互联网有极高辨识度的“顺义妈妈”,这部分人群主要居住在温榆河沿岸的中央别墅区。

到了2021年前后,曾在城里挣扎生活的年轻北漂为获得更高的生活质量而大量迁居顺义。北京市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1年至2023年,顺义区20-44岁人口从18.6万人增长到约19.8万人;而同一时间段,朝阳区的同一年龄段人群则从86.2万人减少到81万人。

越来越多的望京打工人选择顺义,地铁15号线从后沙峪直达望京,仅需26分钟。同样是5000元的租金预算,在望京只能租到没有电梯的一居老破小;而在后沙峪,可以得到近两室一厅的次新房。后沙峪地区因配套设施齐全、生活便利,成为了许多追求品质生活的中产首选。

再往东北方向延伸分别是南法信、马坡地区,南法信因更靠近首都机场的地理位置,吸引了经常需要出差的打工人。尽管该区域的配套设施相对不完善,但对于那些重视通勤效率和生活成本的租户来说,南法信提供了一个经济实惠的选择。

还有一部分喜欢“住小院儿”的人,或是廉价城中村的打工人,则涌向马坡等区域,悄悄品尝着北京的另一面。

上:月租金 4200元的顺义 两室一厅 下:月租金5300元的望京老破小(图片来自贝壳app)

北漂们的“迁徙”,使早年宽敞甚至略显空旷的15号线,陆续被通勤的年轻人塞得满满当当。

但即使要付出更长的通勤时间,现在的年轻人也更乐意选择他们认为更舒适、性价比更高的住所,逃离望京、国贸附近那些贵且拥挤的隔断房。

在互联网行业工作的曼曼,北漂八年,住过立水桥、天通苑和青年路,从后厂村跳到望京的新公司后,她决定在后沙峪定居。

过去在后厂村工作时,曼曼与同事合租在四居、甚至五居的天通苑小区,合租房单间面积不足15平方米,似乎回到了原始的穴居时代。

每天通勤在地铁站外排队就得半小时,到了雨季队伍更长,小腿泡在雨水里将近一小时。每到暴雨,曼曼会自带吹风机和换洗衣服,到了公司再换。

她曾自嘲,“三十岁正是奋斗的年纪,一点小雨算不了什么。”

而当她尝到了可以丝滑上车直达公司的甜头后,就再也不愿意回到“把小腿泡到泥水里”排队的“奋斗”场景,没苦硬吃也是不必。

搬到了顺义一个封闭式小区,一室一厅整套房子才花了她4000元月租金,与过去的合租价格相当,但绿化、物业、配套全面升级。

而通勤几乎不用走路。从她的居所到公司,她只需要到小区门口坐上开往地铁站的接驳公交,然后进入地铁15号线,21分钟后即可到达。“来回根本不用走路,我的电瓶车已经落灰了。非要走路的话小区到地铁站走路15分钟,骑共享单车6分钟。”

氛围感顺义是一个极富包容性的区域。

这里有被顺义人视作“小洱海”的罗马湖,听来很国际,但却与罗马无关,只因它处于罗各庄和马头庄之间而得名,因此又有一种别样的土浪漫。

罗马湖旁有一个新建的环湖公园,起了一个非常符合时代要求的名字:顺义人才公园。

虽然名字都起的随意,但却不影响它们呈现顺义特有的调性。环湖步道与周边的道路、树林、咖啡馆、餐厅自然相连,这里是骑友休闲骑行路线的打卡点,也是追逐北京晚霞的最松弛机位之一。而湖边的停车场上,房车和挂着浆板的越野车密集穿插在一排小客车中。

罗马湖公园的西门附近,每逢周三、周日有大集。当城里人还在为假期旅游规划一次“早市行”时,罗马湖大集已经用三四线城市的物价和满地跑的公鸡轻松拿捏都市人寻求的市井氛围。

罗马湖大集

附近住别墅区的有钱人,住洋房的中产,和住老破大的普通人,都有可能在集市上成为摊主的“有缘人”,花点小钱,沾染一些烟火气,然后分道扬镳回到各自的小区。

价格迥异,以路和围墙相隔的住宅,是分隔人群最简单的方式,市井气与“老钱风”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偶尔也会在艺术区的咖啡馆隔桌对视,在山姆排进同一个长队。

但大多数时候,他们泾渭分明,彼此安好。老钱们有自己喜欢的独有地盘,比如婕妮王。

这家高端连锁超市在北京共有7家,其中4家开在顺义。

因区域内有温榆河与潮白河两条河流经,外加临近使馆区和首都机场,先天优厚的环境资源使顺义成为了北京最早的高端别墅群落。于是,这里集中了更多的高端商超、网球馆与美式餐厅等。

比起逐渐被重奢占领的三里屯、华贸,顺义有很多“隐藏”的宝藏空间,比如,设计感更强的买手店;以及比亮马河性价比更高的皮划艇。

顺义怡德文创园

现在住进顺义的新中产和年轻人,正在挖掘它们,共享这份优厚的环境与商业资源。

去年,决定将家安在后沙峪的浩阳算是其中之一,他是一名对生活品质有较高追求的汽车媒体人。准备买房时,浩阳看过很多区域,但最终被顺义所弥漫的浓厚“老钱风”所吸引,那是一种可以不断拓宽他人生边界的氛围。

当然,另一个更现实的因素是,在这里可以买到性价比更高、户型更好的房子。按照浩阳800万的预算,在城里好的地段和户型,也许只能买个100平,但在后沙峪,这个空间有可能扩展到150平。

而后沙峪本就属于整个顺义内最为洋气的区域,“这个区域房价的上限很高,有大几千万的别墅项目,圈层高端,商业、医疗、教育几大配套上限也很高,再加上离机场近(或者是因为早年间使馆工作人员扎堆这里),所以整体算非常international的一个区域。”同时,这里还聚集了如宝洁、拜尔和宝马研发中心等外资企业。但居住密度依然低于城里,甚至低于大兴和通州。

按照浩阳的说法,“房子不应该只是生存空间,而是一个需要提供情绪价值的居所。”而后沙峪的居住氛围恰好满足了他的所有需求。

从“牛马”回归人类最早一批进入顺义的年轻人多数是被城里不断上涨的房价和房租“挤”出去的。

最早的代表当属张颂文。2009年,还在跑龙套的张颂文辞掉北京电影学院助教工作,因付不起北京市区高昂的房租而搬进了顺义的一个小院。他在院里种满了花草瓜果,去村里的菜市场帮出摊的邻居卖花,熟练地在路边的炸鸡店给刚出锅的炸鸡撒上调料。

无聊时,张颂文会去潮白河上划皮划艇,或者看着湖面发呆,再骑着摩托车回家。他说,自己住的平房宅子非常舒适,很多朋友爱去他的小院做客,那样的生活气息给了他很大的抚慰。

现在,更多年轻人接踵而至。一些从美院毕业的学生,从望京的宿舍,搬到了顺义的自建房,继续追求艺术之旅。

从望京、酒仙桥到草场地,再到顺义,有一条融于高楼大厦间的“艺术带”,其中,鼎鼎大名的798早已随着大量游客到来和商业化开发变得对年轻艺术家不友好,而顺义则把创作空间和生活兼顾地刚刚好。

在这里年租金不到10万,就可以在罗各庄租下一个200-300平方米的独立空间。久而久之,一条街上就会汇集了刚从学校毕业在阿里等大厂上班的白领,眼里闪光的年轻创业者,在有天有地的院子中不断觉醒血脉的美院毕业生们。这里给怀揣梦想的起步者们留下比较充足的成长空间。

随着近些年北京的快速发展和新板块大开发,“市区”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高端的国贸、极潮的三里屯、光鲜的金融街、鸡娃的海淀……每个板块在骨子里刻入了某一个标签,其中的居民也越来越“纯粹”。

而这时候,顺义这样的城市延伸带,就散发出更加包容的气息,变成了年轻人主动投奔的另一种选择。

2022年,王郁李从北影摄影学院毕业,进入一家工作室,开始在文化、设计方面发挥自己的想象。

对于房子,她有很具象的要求。首先,房子的层高要在3米以上,太矮就放不下工作时需要的摄影灯。其次,光照要好,最好还能接地气,这些既能带来工作灵感,也可以留出容纳“金”、“木”的空间,适配她的五行,让人和房子相互养气。

这样的需求在城里很难找到相匹配的房子,即使有,也极贵。

她的寻找半径不断扩大,最后看到了后沙峪,这里有一个完全符合她需求的一层复式,房子很新,租金8000元。她是抢着签下的这套房子。

如今,她住在这里两年多了,生活变得惬意,工作也变得更加顺利,她觉得有时候一个契机出现,就会成为好的开始。

王郁李的邻居,有大厂工作的HR、有央美毕业的夫妇、也有音乐创作者,到了周末,王郁李的邻居会隔着栅栏递给她一杯调好的酒;邻居出差,她也会去帮忙喂猫。

喜欢植物的王郁李在小院里摆放了四十多盆花,她给它们一一编号,虽然节奏相比都市生活慢一点,但这种日子是有效的、丰富的,可掌控的。

后沙峪是一处“风水宝地”,一些从事艺术、文化、科技行业,并住在顺义的年轻创业者,更容易在顺义遇到自己的甲方。这里聚集了各行各业的老板。

还有一部分在城里上班的北漂也迁居至此。与工作区域拉开更远的物理距离,能使他们更好的享受生活。从”牛马“回归人类。

如曼曼,对她来说,住到顺义,除了通勤与居所的改善,生活质量也大有提升。楼下就是山姆会员店,一到周末,曼曼就会去山姆逛逛,免费试吃小羊排。周围商场的电影院有超大屏,人不多,看电影也很惬意。

“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有明显分界线,环境也很友好,在温榆河边遛狗,跟着植物一起光合作用,我和狗我都开心了很多。”住惯了顺义,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到北京城里了。

温榆河

也有类似的迁居者觉得住到顺义无形中扩大了自己的生活半径,日常不再是家到写字楼的两点一线,周末也不是家-商场/酒吧街的两点一线,“两者的区别就是见到的人从紧绷的同事,换成了卖力装作松弛的靓男靓女,时间一长,逛街和上班也没什么区别。”

而顺义的周末生活就像农闲时的牛马,出去晒晒太阳,游走在公园、湖边、河边,当有种草贴发出以“顺义798”(艺术家画廊)、“顺义三里屯”(祥云小镇生活圈)、“顺义北戴河”(潮白河)为标题的帖子时,代表着挖掘出了新的“打卡地”。

生活回归生活本身,从顺义南穿行而过的温榆河,似乎隔离了“班味儿”,住在顺义,有了一种在美式downtown的韵味。

温榆河沿岸

“在城里的咖啡店,大家都在聊搞钱;在顺义,咖啡店里有老钱、艺术工作者、年轻人、退休夫妻,大家不怎么聊钱,不紧不慢的坐半天,脸上都写着松弛。”上述迁居到顺义的年轻人说。

就像互联网前几年流行炫富一样,这几年流行分享松弛感生活经验。

曼曼说,“很多人留在北京是因为暂时没有其他选择。想活得像个人一点,不只是这个城市的一颗螺丝钉,只能不断地寻找合适自己的位置。顺义的生活让我意识到,人还是要在自己的生活里找到正向出口,尽力让自己每天都能过点好日子,而不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顺义安抚了我们普通人千疮百孔的心。”

(应受访者要求,浩阳、曼曼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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