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利文与王毅会晤。


自打宣布退选以来，美国总统拜登身上的“跛脚鸭”色彩渐浓——距离明年1月任期结束不足五个月，他很难在这段时间继续推进国内事务立法，同时大选竞争愈发激烈，聚光灯都对准了哈里斯与特朗普。

这种情况下，拜登在外交上的行动密集起来，这是作为美国总统仍有巨大发挥空间的领域。退选给了他全面专注全球事务的契机，他既希望能留下政治遗产，也是给继任者哈里斯清除荆棘。

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的访华是拜登的最新一次努力，处理与中国的关系是其任内一大要务，也是一项未竟的事业。经历了近年来的数次起伏，中美关系仍处于止跌企稳的关键关口。

8月27日至29日，沙利文首次以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身份来华，与中国领导人以及高级官员举行会谈，讨论双边、地区和全球问题。沙利文告诉中方，哈里斯“赞同拜登总统的观点，即负责任地管理这一竞争，使其不陷入冲突或对抗是至关重要的”。他补充说，“她也同意，保持高层、开放的沟通渠道是实现负责任管理的途径”。

尽管两国在诸多议题上存在冲突，保持双边关系稳定仍是共同利益所在。这场访问之后，美国总统气候特使定于9月第一周来华，中美元首也将在未来几周内进行通话，且有望于11月在多边外交场合再度举行会晤。如能实现会面，将是拜登最后一次以总统身份与中方领导人直接对话。



沙利文任内首度访华

根据白宫的会晤简报，这场访问是为了保持沟通渠道、负责任地管理两国关系，主要讨论进一步履行2023年11月中美元首旧金山会晤的承诺，并就台海、俄乌、南海等问题进行了对话。

对华旋风访问期间，沙利文与多位中方高层进行了对话，除了中国最高领导人，还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办主任王毅以及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张又侠等人。

同此前的美国官员来访类似，中美均形容本次访问是“坦诚、实质性、建设性讨论”。

英国《金融时报》援引不具名美国官员的话表示，沙利文与王毅之间的沟通并非为了说服中国改变政策和拿出“可交付成果”，而是为了确保两国管理好彼此之间的竞争。该官员说：“这实际上是为了消除误解，避免竞争演变为冲突。”

在外界看来，中方利用这次与沙利文会面的机会，澄清自己的优先事项。

对中国来说，台湾问题是中美关系第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在经贸问题上，中方表示，美方在关税、出口管制、投资审查、单边制裁方面不断采取针对中国的无理举措，严重损害中方正当权益。中方要求美方停止将经贸问题泛政治化和泛安全化。

从中国外交部发布的通稿可以看出，中美取得了一定共识，“同意继续落实两国元首旧金山会晤重要共识，保持高层交往和各层级沟通，继续开展禁毒、执法和非法移民遣返合作、应对气候变化等领域合作”。

两国还在军事、人工智能等领域交流有所进展，“同意适时举行两军战区领导视频通话、第二轮中美人工智能政府间对话等机制性安排”。

白宫发布的纪要则指出，双方讨论了进一步落实中美元首在去年11月伍德赛德峰会上所做的承诺，包括禁毒、军事通讯、人工智能安全和风险等方面。他们也讨论了台湾海峡两岸问题、俄乌战争以及南海问题。双方欢迎为保持开放沟通管道所做的持续努力，包括计划在未来几周内进行中美元首的通话。

这是沙利文任内首次来华，也是美国继苏珊·赖斯之后首位访华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曾在奥巴马政府任职，上次访华是在2016年。

但在这一职位上，沙利文已与王毅有过多次面对面沟通。这些会面作为“战略沟通”，都是为了增进互相了解，让处于激烈竞争中的中美关系不至于走向失控，尤其是中方最为关切的台海问题。

从2023年5月起，他们先后在维也纳、马耳他、华盛顿和曼谷见面（共举行三轮战略沟通）。此前的这些会面并未公开，但每次会晤都长达十几个小时。此次在北京的会面也同样如此，中方称双方谈了6轮、11个多小时，沙利文则称双方谈了14个小时。

不少中国媒体注意到，沙利文此次访华，随行人员的数量发生了变化，新增了三位具体负责中国事务的人员，并且几乎所有人都会说中文。

“沙利文此前与王毅的会晤似乎悄悄地为美中关系企稳奠定了基础。”英国广播公司（BBC）称，沙利文最近在美国外交关系协会发表演讲时表示，他和王毅“越来越倾向于进行真正的战略对话”。他称这些对话的特点是“直接的”，其中包括关于俄乌冲突的对话。他直言，双方都觉得，虽然没有在所有事情上意见一致，但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

要知道，2022年至2023年年初，美中高层往来几近全面中断，之后经过数月努力才得以逐步恢复。去年5月是双边关系重趋平稳的新开端，此后，中美各层级官员开启了频繁会晤。

如沙利文在8月29日晚间新闻发布会上提到的，“这种外交努力已经成为美国政府和内阁的全员参与，其中包括我与王毅主任的四次会谈，还有布林肯国务卿、耶伦部长、雷蒙多部长及他们与对口官员的沟通，以及许多其他内阁成员与对口官员的互动。”

沙利文与中国军方的会面较为罕见，此次与张又侠对话期间，台海问题是会谈重点。据中国军方通报，张又侠强调，台湾问题是中国核心利益中的核心，是中美关系政治基础中的基础，他表示，中方要求美方停止美台军事勾连，停止武装台湾，停止散布涉台虚假叙事。

“与张又侠举行会晤意义非常重大，这表明中国准备好了重新开始与美国国防部进行有意义的接触。”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高级访问学者唐安竹（Drew Thompson）评价说，“中国政府将双边军事关系视为整体关系的一个重要政治指标，这与美国的看法有些不同，美国将其视为一个更务实的降低风险渠道。”



◆沙利文与张又侠会面。

沙利文本人也认同此次会面的意义。“与张又侠的见面非常重要……我们面对的不仅是军委副主席，还有他的整个团队，听听他们对关键问题的看法，这是无可替代的。”沙利文说，“这使我们能够澄清意图和关切，倾听他们的意见，并努力利用这种交流来负责任地管理未来的关系。”

这一次，中美双方同意适时举行两军战区领导视频通话等机制性安排。唐安竹认为，这种通话会有助于重启过去曾更频繁进行的低级别对话。他说，那些低级别对话让军事人员能更详细地讨论空中和海上的活动，以防止发生意外事件。

沙利文与中国最高领导人的会晤于8月29日下午在人民大会堂进行，他因此推迟了在美国大使馆举办的新闻发布会。

这场会面中，中国国家主席强调，中美两个大国打交道，第一位的是树立正确的战略认知，首先要回答好中美到底是对手还是伙伴这个管总的问题。中国的对外政策公开透明，战略意图光明磊落，保持着高度连续性和稳定性。

他表示，希望美方同中方相向而行，以积极理性的态度看待中国和中国发展，视彼此的发展为机遇而不是挑战，同中方一道，找到中美两个不同文明、不同制度、不同道路国家在地球上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的正确相处之道，推动中美关系保持稳定。在此基础上，争取好起来、向前走。

他还请沙利文转达对拜登总统的问候，表示愿同对方继续保持沟通，为中美关系掌舵领航。



任期尾声稳固中美关系

在沙利文行前，就不断有消息传出，称其此访是为中美元首在拜登卸任前最后一次会晤做铺垫。

有美方官员透露，面对面会谈“并非不可能”，两位领导人都有可能出席11月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和二十国集团（G20）峰会。



◆2024年G20峰会将在巴西举行。

对此，沙利文在记者会上表示，目前还无法宣布可能的会晤，但如果两位领导人都出席上述多边外交场合，“他们自然有机会坐下来交谈，我认为朝这个方向发展合乎逻辑”。

作为拜登政府外交政策的核心制定者，沙利文对于中美关系的未来抱持信心。他最近告诉美国《大西洋月刊》，“我认为双方都有意愿为两国关系奠定基础，这样我们就不会陷入恶性循环。”

沙利文还说，“我认为（中国领导人）希望实现稳定，同时也追求更大的国家抱负。我们也希望在追求稳定的同时追求国家利益，并继续采取竞争行动，我们也将这样做。”

中国需要稳定的国际环境，通过壮大出口引擎来维持经济发展，美国也需要在战火频发和大选当前的复杂局势下创造更多稳定性。

美国大选是沙利文此次来访的重要背景，大选结果对于中美关系前景的影响不必多言。但他称，在与中方的会面中“没有讨论美国大选”。“这显然是美国人民应该决定的事情，其他国家无权干涉。因此，无论是在我与王毅主任的会晤中，还是在与国家主席或中央军委副主席的会晤中，我们都没有具体讨论美国大选。”沙利文称。

可以预见的是，无论谁当选美国总统，中美关系的竞争本质都不会改变。虽然双方就气候、打击毒品等其他问题进行谈判合作，美国仍在多方面继续限制和压制中国，如经贸、高科技、投资等领域。

外交部北美大洋洲司司长杨涛在8月29日晚的吹风会上表示，美方所谓“小院高墙”已经不断扩大，没有了界限。“所谓‘国家安全’成为一个什么都能往里装的‘筐’。所谓‘产能过剩’的说法不过是搞保护主义的又一个借口。背后还是美国对中国的错误认知，对谋求自身绝对安全、绝对优势的霸权思维。”

就在沙利文访华前一周，美国商务部将多家中国实体列入出口管制名单，宣称从中国进口的产品“填补了俄罗斯国防生产周期中的关键空白，并增强了其军事工业基础”。

中国商务部对此表示，“美方以所谓涉俄为由，将多家中国实体列入出口管制‘实体清单’，中方对此坚决反对。”

中方批评称，美国的做法是典型的单边制裁和“长臂管辖”，此举“破坏国际贸易秩序和规则，阻碍国际间正常经贸往来，影响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中方敦促美方立即停止错误做法，否则将采取必要措施来维护中国企业合法权益。

沙利文刚刚返回华府，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便称，即将宣布对中国产品征收301关税的决定。该机构发言人称，将在未来几天正式批准对价值数十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增加关税，新税率将在公布决定的两周后生效。

起初，美国于5月宣布对中国电动汽车征收100%关税、对半导体和太阳能电池征收50%关税、对锂离子电池和主要矿产品等征收25%关税，该决定原定于8月1日生效。但具体实施时间两次被推迟。



◆在港口等待运输出海的中国电动汽车。

与沙利文会谈期间，王毅就这些问题表达了不满。他提出，美国以产能过剩为借口发动“保护主义”。他敦促美国“停止在经济、贸易和技术领域打压中国，停止损害中国的合法利益”。

与此同时，美国盟友也在贸易领域紧随其脚步。加拿大8月26日宣布，从10月1日起，对从中国进口的电动汽车征收100%的关税；从10月15日起，对从中国进口的钢铁和铝征收25%的关税。就在一天前，沙利文刚刚会见了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和该国内阁部长，据悉他曾鼓励加拿大这样做。

不过，沙利文否认加拿大的关税决策与其到访有关。在北京的新闻发布会上，他澄清说，“加拿大是一个主权国家，有权自行作出决定，如果（我）周日晚出现，周一早上（他们就）做出重大贸易政策举措，那是多么厉害的权力。”



拜登退选后专注外交事务

据美国新闻网站Axios透露，拜登7月底宣布不寻求连任总统后，曾称计划花更多时间在外交事务上。

哥伦比亚大学全球政治研究所教授蒂莫西·纳夫塔利（Timothy Naftali）认为，“通过退选，拜登正在做目前他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即在国家安全方面保护美国不受特朗普影响。因为美国总统在指导外交政策方面拥有巨大权力。”

处理对华关系只是拜登外交课题中的一个，还有诸多棘手的问题没能得到解决。尤其是正在加沙和乌克兰进行的两场战争，一旦特朗普卷土重来，可能会采取截然不同的政策。



◆在加沙地带汗尤尼斯，流离失所的巴勒斯坦人。

“对拜登来说，未来几个月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结束加沙战争，迎接未来的挑战。”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杰出研究员丹尼斯·罗斯（Dennis Ross）直言：“从某种程度来说，本届政府将拥有更强使命感，通过完成这一目标来展示他们的能力。”

自本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拜登政府一直没有向以色列施压重大压力，这一度导致拜登在大选初选阶段招致抗议，尤其在关键摇摆州密歇根州，很多选民投下“不表态票（vote uncommitted）”来表达不满。

哈里斯一方面重申对以色列的安全承诺，一方面也对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抗议者表示同情，称他们“表现出了人类应有的情感，是对加沙的回应”，但她也补充说，自己不是“全盘赞同他们的观点”。

近来，拜登的行动明显更为大胆，他希望通过向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施压，促成停火协议的达成。在美国、埃及和卡塔尔斡旋下，以色列与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就加沙地带停火和释放被扣押人员进行谈判，已持续数月，至今未能取得突破。与此同时，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的军事行动则在不断升级。



◆拜登与内塔尼亚胡在白宫会面。

除了加沙问题，拜登还需要为乌克兰人提供足够保障，如果特朗普当选，他们获得的援助很可能被切断或被延缓。曾在五角大楼担任高级官员的吉姆·汤森（Jim Townsend）表示，拜登可通过出访乌克兰吸引外界的关注，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声誉，比如在美国F-16战机抵达基辅时与其一同出现。

拜登在最后阶段的发力，不仅是让哈里斯在选举期间少一些压力，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外交遗产能得到继承。

毕竟，美国大部分外交政策都由总统助理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一小群人决定。对外界来说，哈里斯在外交事务上的角色和观点并不那么明晰。她在最近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只提过一次中国，并誓言要确保“美国，而不是中国——赢得21世纪的竞争”。



◆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举办期间，哈里斯向拜登表达了感谢。

访华期间，据称有中方官员提出了有关哈里斯的问题。沙利文回应说，他不会描述中方的问题，“这要由他们自己来说”。

但他强调，哈里斯副总统一直是拜登外交政策团队的一位核心成员，也是一位领导成员，参与了印太地区整体战略的设计和执行。“对华政策上，她与拜登总统有着共同看法，即负责任地管理这一竞争，使其不陷入冲突或对抗，这是至关重要的。”沙利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