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许多在莫斯科的中国留学生而言，这次恐怖袭击打破了以往他们对这座城市“安全”的印象。

3月22日晚，俄罗斯首都莫斯科近郊一家音乐厅发生了严重恐怖袭击事件，数名武装分子向民众开枪，并投掷燃烧弹引发火灾。据今日俄罗斯通讯社报道，恐袭已造成143人死亡。据俄罗斯莫斯科州卫生部发布的消息，在这次恐袭事件中有3名儿童遇难。俄紧急情况部23日称，音乐厅内明火已经全部扑灭，救援行动结束，搜索行动仍在进行中。

当地时间3月23日15时30分，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电视讲话中表示，4名直接实施莫斯科近郊恐怖袭击者已被拘捕，并宣布3月24日为全国哀悼日。

对于许多在莫斯科的中国留学生而言，这次恐怖袭击打破了以往他们对这座城市“安全”的印象。而许多计划三月末四月初来莫斯科参展的中国商人，正因为安全问题变得犹豫不决。



3月22日晚，火光中的“克罗库斯城”音乐厅。

最黑暗的夜晚

当地时间3月22日20时30分左右，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中国留学生陈一鸣正在与“克罗库斯城”音乐厅相连的商场四楼寻找餐厅用餐。他正在考虑点什么菜时，突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像放鞭炮一样的声音。”陈一鸣回忆说，自己最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异响后，商场里原本正在交谈的人们突然安静下来，接着，他看到很多人在跑，有人用俄语喊着“开枪了！”

“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是克罗库斯城大型综合体的一部分，综合体由商场、剧院、展览馆等构成。因为综合体地处莫斯科州和莫斯科市区交界处，紧邻莫斯科“大环路”（环城公路），交通方便。因临近周末，恐怖袭击发生时，克罗库斯城附近人员密集。

“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则是俄罗斯及世界知名歌手在俄罗斯举办演唱会的首选地之一，音乐厅可以容纳6200人。22日当晚，音乐厅内正在举办俄罗斯知名摇滚乐队“野餐乐队”的音乐会。

事发时，在俄华人曹格成正在音乐厅内，他的位置靠近大门。“（厅里）很多人，前排开始射击，不断地射击，还有手榴弹，（恐怖分子中）有人负责看着出口。”曹格成回忆，袭击发生后，音乐厅内的观众一边跑，一边努力弯下身子，避免被散弹射中。

起初，陈一鸣还以为商场遇上了无人机袭击。在混乱中，陈一鸣和其他顾客一起从安全通道逃离商场，跑到了约300米外的莫斯科河上的一座桥梁桥墩处临时避难。

大约10分钟后，陈一鸣通过社交媒体Telegram得知，商场内的音乐厅和一楼大厅遭到了恐怖分子的袭击。

20时51分，打车从学校出发去莫斯科西南地区见朋友的中国留学生李东在“大环路”遇上了堵车。一时间，李东和司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非常多的警车”。

过了几分钟，车辆缓慢前进，李东才看到在百米远处的克罗库斯城音乐厅正在起火，“一开始在远处看到是楼顶在烧，离近后能直接透过最高层玻璃看到火光。”



3月22日晚，李东路过音乐厅时拍到的画面。受访者供图

在李东拍给朋友的视频中可以看到，音乐厅顶部不断冒出浓烟。陈一鸣告诉上观新闻记者，火灾引发的浓烟，让他和一起避险的人都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感觉呼吸困难”。

李东随后在当地华人群中看到通告说，音乐厅里发生了枪击事件。李东在微信群中看到一段29秒的视频里，几名袭击者端着枪，向人群近距离扫射。还在车上的李东看到群内有人说恐怖分子已经逃走，他感到害怕，想让司机抓紧驶离，同时他发消息告诉朋友，“在家里，别出来”。

接近3月23日凌晨，陈一鸣终于安全抵达莫斯科市区，与朋友团聚。这是陈一鸣第二次经历恐怖袭击事件，上一回是2017年的圣彼得堡地铁爆炸。

本次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和莫斯科市长很快通过网络发布消息，呼吁市民保持冷静，并尽可能留在家中。

恐怖袭击预警？

恐怖袭击发生时，秦夏正在家附近的餐厅吃饭。他看到手机上弹出好几条消息，来自Telegram的华人群和当地媒体报道。他的第一反应是联络同事朋友，确认他们是否在事发地附近，是否安全。

秦夏的公寓距离此次恐怖袭击的发生地约7公里，开车20多分钟，但由于那里容易交通堵塞，他并不常去。

秦夏是中国一家企业的驻俄工作人员，在俄已有12年，他一直认为自己过着平静安全的生活。进入商场和写字楼前，人们都会经过一道自动安检门。如果有人背着大包，保安会用手上的探测仪扫一下。在剧院或博物馆等地方，游客必须进行开包检查，马路上也设有多个检查站。安检主要采取抽查形式，并非每个人的包都会经过仪器检测。保安身上通常只有警棍，没有枪支等武器。

在俄乌冲突爆发后，秦夏对俄罗斯的安全形势产生了担忧。他记得，从去年夏天开始，就一直有无人机飞到莫斯科，甚至市中心地区，有的还撞到了商务中心的写字楼。但他相信，莫斯科当地不会发生武装冲突。

袭击发生前，当地时间3月7日，秦夏记得自己和身边人都留意到了美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就恐怖袭击事件发出的安全提醒，“（美国）大使馆正在监测有关极端分子计划针对莫斯科大型集会（包括音乐会）发动袭击的消息，建议美国公民在未来48小时内避免参加大型集会。”

从看到安全提醒起，秦夏开始减少外出频率，避免出入人员密集的地方，尽可能不去大型购物中心，开车上下班。但秦夏从来没有想到过，莫斯科会发生持枪扫射和纵火的恐怖袭击。在他的记忆里，只有2017年俄罗斯圣彼得堡地铁线路发生过恐怖袭击。

莫斯科国立大学研究生朱子涵记得，美使馆预告会有恐怖组织将针对大型集会进行恐袭后一段时间内，自己的居住地周围确实加强了警察巡视。“（那段时间）出行、交通各方面都管得很严，这次的恐怖袭击或许是在俄罗斯放松警惕了才出现的。”朱子涵说。

新华社采访俄罗斯有分析人士指出，袭击者特意在周五晚间人群最密集时下手，显然蓄谋已久、准备充分。此外，俄总统选举日前刚结束，莫斯科安保从之前的高度戒备到现在相对放松，这也是恐怖分子选择时机的重要原因。

俄侦查委员会指出，对音乐厅的初步检查结果表明，恐怖分子在袭击中使用了自动武器，并使用易燃液体纵火，音乐厅的房顶被熊熊大火烧塌，导致很多遇难者死于枪伤或燃烧物中毒。

俄安全专家韦谢洛夫指出，安保措施不足，安保人员无权佩枪，因此他们无法在现场有效遏制恐袭并反击，加之安保力量不足、执法队伍人手缺乏，这都是袭击者得手的原因。另有俄专家指出，俄在大型活动期间通常设置多层警戒线，并在设施入口仔细检查。然而此次恐袭事件发生前，以往行之有效的安保措施未得到完全实施。

关于安全的担忧

恐怖袭击发生前，留学生洪俊以兼职翻译的身份，参加了位于“克罗库斯”展览中心的“TransRussia”物流展。为期3天的展会结束后，洪俊拖着一身疲惫回家休息，第二天，他从新闻里得知了附近音乐厅发生恐怖袭击的消息。

据洪俊介绍，展览中心和发生恐怖袭击的音乐厅，以及附近的商场，楼内有通道串联各个空间，“这是我在3月20日拍的画面。音乐厅就是粉色图标的位置，展览中心就在绿色图标的位置，蓝色的购物标志处就是一个大型商场。”



“物流展的工作人员离开后，第二天（22日）晚上刚好有个音乐会。”在洪俊看来，克罗库斯城音乐厅附近人流密集，或许正是恐怖分子选择此地的原因。如今谈起这场浩劫，他感叹自己“运气好，没有经历这场袭击。”



3月20日，洪俊拍摄的音乐厅附近的展览中心。 受访者供图

在许多中国留学生印象里，莫斯科是一座安全的城市。恐怖袭击出乎很多学生的意料，也将他们推离了日常生活的轨迹。

朱子涵刚来到莫斯科，在他的印象中，读书5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莫斯科的安保一直都非常好，“因为莫斯科的日常治安管理都比较严格”。

音乐厅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各大高校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为了应对这一突发状况，不少当地学校已经全面加强戒备。

24日上午，莫斯科国立师范大学的研一学生小胡收到了学校WhatsApp消息，通知周六至下周一的课程改为线上，并呼吁学生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莫斯科大学升级了教学楼和宿舍楼的安保措施。据莫大中国留学生会发布的通告，“莫斯科大学心理援助服务中心已转入强化工作模式，接受学生和教职工的咨询”，以便于随时疏导校内人员的情绪。此外，学校内近两日课程采用远程授课模式，校园活动及体育赛事延迟举办。

郭文惠是在莫斯科大学交流的学者，目前住在校内。她观察到，事发后，学校楼底下的证件检查更为严格，过去莫大允许学生带客人进楼，现在一律不允许。

郭文惠认为，学生对于恐怖袭击，本身没有太多恐慌情绪，但出于安全考虑，也纷纷提高了警惕。“（学生选择）不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减少不必要的外出。但也谈不上害怕，大家主要想着赶紧毕业。”此外，学生们也持续关注事件对汇率的影响。

朱子涵的父母得知恐袭相关消息后，打电话叮嘱他外出注意安全。

李东当初选择来俄罗斯留学，也觉得这里相对安全，留学至今他未见过有人持枪。李东没有继续关注伤亡人数，“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先保障自身安全”。

洪俊发现，不仅学校通知最近两天暂时上网课，莫斯科的不少机关单位都放假，“人们都在家待着，大街上人也很少了。”洪俊和同学选择暂时闭门不出在家学习。

俄联邦文化部发布消息称，未来几天联邦文化机构的所有民众和娱乐活动均已取消。莫斯科市市长索比亚宁宣布，取消周末在莫斯科举行的所有文化、体育和其它公共活动。

难以平静的城市

北京时间3月23日9时，物流行业从业人员王琪刚从俄罗斯抵达中国，她打开手机后，就弹出了“莫斯科遭遇恐怖袭击”的新闻。看到发生恐怖袭击的地点就在自己赴俄参加展会的场所附近，她不由地心生后怕。

“克罗库斯城”音乐厅南面紧邻的“克罗库斯”展览中心，是莫斯科州规模最大、最现代化的展览中心，占地面积约45万平方米。

“本来准备25号飞莫斯科的，醒来就看见这新闻”，来自山东的小雅一周后就要在“克罗库斯”展览中心参加国际建材展会，看到新闻后，她焦急地想要确认，展会是否会延期或取消。23日中午，她看到展会官方发布消息说，下周一会给出答复。上观新闻记者联系了十几位原本计划近期去莫斯科参加展会的客商，不少人表示担心出行安全。

根据留学生提供的截图，记者发现，从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返回中国的机票在23日达到了价格高峰。从莫斯科到北京的直飞机票价格在1万元到2万元不等。

前往莫斯科旅游的中国游客邱秋原本计划24日离开莫斯科，刚好遇到此次恐怖袭击，便在社交软件上发布“不知道24日自己能否顺利前往机场”的话题。随后，许多旅客表达了和邱秋一样的担忧。

“问了别人，至少要提前5到6个小时去机场。现在机场检查的比较严，最好减少坐公共交通，少出门。”邱秋说，自己计划打车前往机场，并把登机流程写成分享贴，给同样处境的旅客做参考。

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俄罗斯交通运输部发布消息称，将会加强机场和火车站的安检，提醒前往机场或者火车站的旅客提前出行。

俄联邦安全局表示，执法机构正在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将根据“恐怖行为”条款对音乐厅枪击事件进行刑事立案调查。此外，莫斯科各机场已提高安全警戒级别。

针对此次恐怖袭击，联合国安理会发表声明，“以最强烈的措辞”谴责这起恐怖袭击事件。声明说，这是一起“令人发指和懦弱的”恐怖袭击。安理会成员敦促所有国家积极同俄罗斯政府以及相关国家政府合作，追究恐怖袭击实施者和支持者的责任，并将他们绳之以法。

在22日发生恐怖袭击事件后，陈一鸣发现莫斯科的街道呈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宁静。平日里人们聚集的商店、咖啡馆等场所显得格外冷清，与往常熙熙攘攘的景象相比，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数量显著减少。

23日中午，李东从朋友家回学校时，搭乘出租车的规划路线绕开了往常都会经过的大环路。路上警车非常多，许多出租车被拦下检查。

3月23日，遭遇恐怖袭击的音乐厅救援现场外围，不少民众自发献上花束悼念遇难者，满地的鲜花旁边，还有为3名遇难儿童送上的玩偶。

23日17时，陈一鸣乘车经过莫斯科市中心的金环路，他发现路边的大部分广告牌已经撤去商业广告，换上了悼念蜡烛，标注着前一天的日期“22.03.2024”。



3月23日晚上，陈一鸣在莫斯科河岸边拍摄的一个广告牌。受访者供图

（应受访者要求，文内除陈一鸣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