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纽约的我收到了儿子送的一套上海别墅(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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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中我醒了,如每一个寂静的早晨一样,在社区花园内的鸟声中醒过来。

披上晨袍,煮一杯香浓的咖啡,我用在义大利西西里岛上买的小咖啡杯,喝象泥浆般浓的爱克斯披索。出国前十年做梦都闻到大饼油条香,可如今只爱犹太人的硬面包圈,涂上厚厚的土耳其乳酪,没有比这更香的早餐了。



我躺在纽约家中的床上,一早就揣想着自己在上海的房子周围徘徊,如灵魂出窍一般,我清楚地看到那份早点正被我安详地享用着。就象贴在地面上的云,俯视着活动中的人们。但这是短暂的片刻,我会很快起床,正点地赶着地铁,匆匆拎一杯美国人才喝的淡淡的加奶的被欧洲人称为阿美利加诺的咖啡去上班。不是我不想喝爱克斯披索浓咖啡,我没时间煮咖啡,在这真实的生活里,时间不是用来消磨的。在没有人为老弱妇孺让座的地铁里,周而复始地赶着上了二十多年的班。

儿子埋怨我还不肯放弃纽约这幢老屋,让他为我们买的那么舒适迷人的房子空置,也许他以为我并不在乎他给我的这一份大礼物,事实却正相反,我珍惜这一份孝心,甚至时常感到阵阵的心疼及愧疚。

给我们买房子回故乡养老,似乎是儿子很久的愿望,他认为我们己到了回国养老的年纪,最要紧的事便是把我们安顿好,所以一定要替我们买房子,这样才能又同父母长相聚。

他把我们母子俩在河南禹县相依为命的几年时光,回味了一生,他跟我下放到贫困的农村,我们过着庄稼人的生活,我挑水、和煤、下地干活、生炉子做饭。我替他养了鸡和兔,及一只小羊羔,我纳鞋底替他做棉鞋和棉衣,我收买了乡亲们送来的所有能给他吃的好东西,我们在寒冬中到山顶开荒地,他冻得熬不住了,向我要了门钥匙,一路跑回村里,在家哭够了又上山来找我。

这些日子的晚上,我关起门给他讲故事,故事讲完了又给他编故事,故事讲到一半,结局由他告诉我,老虎要被人打死,好人绝不能有坏的下场,否则他会号啕大哭。

在我下放的山区有一个叫神垕的地方是钧瓷产地,我领他前往,他看到了满山遍谷的废瓷,而在高温烈火中煆炼成器的只是凤毛鳞角,当地的土质含稀有的矿物质,在焰炼中发生难以预测的窑变,瞬那中产生出来的奇妙无双的艳丽,使红中透紫、紫中藏青、青中遇蓝、蓝中泛白、白中隐红……,窑变产生出稀世珍宝或寻常器皿,在瞬那之间变故在不可掌握的冥冥之中。我借此时常告诫他成功来自不易,失败并不可怕,而挫折是必然会发生的规律,机会就在窑变之中。

乡下的生活再苦,有他在我怀里,幸福也就抱了满怀。每隔数月,我们回去与丈夫团聚,我们回城不易,得半夜动身去县里赶长途汽车,由老乡拉架子车送我们,他被安置在车上躺在被窝里,我在边上一路小跑跟着走几十里路进城,我记得在暗夜中他双目炯炯如天上的星星,在长途车上我紧拥他在怀中,看着他甜密的睡容,我不时俯首亲吻他脸庞,这几年是我们母子互相拥有的仅有的几年,岁月无情,说的就是纵然是骨肉即便是夫妻也会让生活安排成破碎支离,我们都是必须服从调配的人,孩子又在上学的年代遇到学生不上课的年头,他本人又因哮喘过敏体质,经常生病及不断的转学而影响了他的学业,中学毕业后他便辍学了。

后来他跟人去外地做生意,从肩上搭着牛仔裤闯荡到关外,直到牵引出稍具规模的两地贸易,孩子自己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小金库」,可是就在他本人洋洋得意十八岁当经理的当口,我却无情地熄灭了他经商的梦。我希望他完成高等教育,即便在世人眼中衡量人的地位倚重金钱财富,但我自有不可更改的另一套价值观,也许是我「迂腐」的人生观影响了他,他放弃现实中己把握到的实惠,决定让自己接受再一次挑战,他把自己关进小屋温习功课,终于如愿考上了大学,使他有了新的蜕变,我很为他骄傲。

偏偏命运依然不肯放过他,大学两年级时他又不得放弃学业,稀里糊涂地跟随家人移民到美国。但美国不是天堂,也不是我儿子甘心重新拼搏的战场,几年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未来不属于这里,就不愿再用年轻的生命去换美元,这次他不再重视眼前的既得利益,维维诺诺任人摆布,他丢下赚钱的职业,一个人毅然划下一个义无反顾的句号,独自回到中国,但是故土依旧人事已非,他才发现他己不再是在校大学生,也没有固定职业可以依赖,游离在一圈又一圈的人际关系网外围,他是一只擦边球,不是出界便是出局,在人材济济的茫茫人海中重新挺立,难上还要加难。他受了很多委曲,无助地看着同学及朋友们至少还有组织阴庇,他甚至不能向年岁渐老的父母哭诉,只是时常在电话一隅对我说着让我宽慰的话,他想我们,希望我们不要再做事,一再地诉说着要为我们在中国买房子的愿望,倒好象成了他回国找前途的目标,但为什么世上最严峻的考验时常要连续落到两代人头上?他告诉我他再次面临变故如神垕之土正经受窑变,也许一下子不会成功,但他绝不会在困境中倒下去。话是说得轻巧,但是在窑变中想发出异彩谈何容易?

凭借他自身的性格魅力,及好心的朋友们的关爱相助,他终于在竞争那么激烈的地方重新风光,做他爱做的事,过他想过的生活,但他还是想跟我们在一起好好过平常日子,而我此时更理不清心中的甜酸苦辣,似乎我们期待的也是这一天,兜了一个大圈子,回到起点竟这么难,享受天伦之乐竟如此不易,而我对他曾有过的干预及影响是否错引了他一生运程?这盘棋的得与失要怎么算?

那一年儿子特别想我,他在清明节跟阿姨去了外婆坟上,告诉她们他想妈妈了,他一个人在上海,再顶天立地,喝了些酒便哭开了。电话挂断我便买了机票回去看他,他白天在外面忙碌,每天晚上回来再晚也会到我床前问寒问暖,终想要我开心,正好遇上母亲节,他陪了我一天,那个春天我看到自己的儿子己长成一条汉子。

儿子成了家,经过他和媳妇认真的精挑细选,和亲力亲为的设计和装修,不久之前,我心潮澎湃地接过了这一套房子的钥匙,它座落在上海被号称亚洲最大的别墅群中,与他的家之间被上海人称为一碗汤的距离,也就是说把一碗热汤端过去,到家尚未泠却,正好热腾腾下肚,是两代人有分有合的标准距离。阳光充沛空气流通的屋子里宽敞明亮,被儿子装璜得精致舒适的安乐窝的每个角落里,我都能看到他滴落的汗珠,和着我在到达时喜悦的和离去时悲伤的泪水,唤醒我一生的回家的梦。





​我必得承认,即便我己顺服了这里的水土,但依然患有思乡情结,即使我暂时因故尚未回去,但我也己精心布局了家具陈设,从义大利的壁毡、西班牙的挂盘、阿拉斯加太阳神蜡台、威尼斯水巷的彩色玻璃小缸、及许多世界各地搜罗的爱物先一步落户于此。一件内层孔雀绿外表鸡血红扁鼓型大圆钵钧釉曾与我在郑州机场邂逅相视,它似乎在那里等了我很久,我当场扔弃一些随身携带,用双手把这一只大钵抱在怀中,这件大瓷,为我新屋的客厅画龙点睛,它自成当仁不让的焦点及圆心。我喜欢它硕大的肚量,正可以装满了瓜果桃李待客,丰盈的食物水果和清香扑鼻的茶水,留住我和朋友知己款款谈心。

我每每白天便会神游梦乡,我的心就去那房前房后徘徊,原来灵魂也需要有归宿,否则会彷徨失落。更何况我知道儿子正翘首以待地盼望着我,每当我想起他现如今的硬朗身板,便感到不可思议这七尺男儿来自那具幼时孱弱的身躯之中,他无数次发病带给我们的心惊肉跳,怕失去他的恐惧曾如影随形地陪了我们十来年,更多的时候我经常感慨生命的奇妙。他每次重新突破都令我惊喜,恰如不可知的瑰丽色泽从熊熊烈火的窑变中产生,所以我看到的这套房子的价值不能用市价来衡量,它是一份最珍贵的礼物,恰如上天给了我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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